公元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五。
这天下了朝,皇帝让纳兰明珠到勤政殿问话。
“明相啊,容若怎么样了?他的病好些了吗?需要朕,再派王怀蒙去瞧瞧吗?”
“多谢皇上挂怀,那不孝子已经好多了,想来再过三两天,便能亲自来给皇上请安了。”
“如此甚好,朕也能放心了。”
另一边的北园,沈宛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纳兰性德的身影,焦急的不得了,却碍于身份,无法入城内打探消息,只得捎信给顾贞观,让他帮忙留意。
可她忘了,十月十八日,顾贞观和纳兰性德的好友吴兆骞病逝了。
纳兰性德帮忙料理他的后事,又派人扶灵回吴江,人死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顾贞观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大病了一场,差点丢了命,仍旧卧在病榻,如何能帮沈宛呢?
那日在花厅,明珠训斥纳兰性德的缘由,正是沈宛。
明珠早在八月,就对纳兰性德在京郊北园“金屋藏娇”的事情,略有耳闻。
起初他是不相信的,他太了解纳兰性德对卢瑾蘅的感情了,也见证了他对官语晖、颜可岚二人的冷漠,所以他很难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爱上别的女人。
查还是要查,明珠暗中派了心腹,看看到底是谁借住在北园。
自然是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紧接着,他又增派了两人,一同调查沈宛的家世背景,了解到之后,他勃然大怒,叶赫那拉家,家世清白,怎能与江南名妓扯上瓜葛?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心里还有没有叶赫那拉家的荣耀!?”
“儿子糊涂,还请父亲明示。”
“你!哼,你还知道自己糊涂!说,北园那个女人,你什么时候弄走?”
纳兰性德心下大惊,父亲居然要赶走沈宛?
难道,不把她接进家门,就这样放在北园里,父亲都觉得容不得吗?
“请父亲恕罪,儿子是绝对不会让她离开的。”
“放肆!”
明珠气的大咳了几声,纳兰性德出于担心,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
“你……你可知,你与她再这么下去,是会拖累家门的!”
“父亲,您就这么看不起她的身份吗?她当初在惜月楼,是卖艺不卖身的,清清白白,何谈拖累?”
“哼,你太想当然了,如果仅是因为这层身份,我明珠,还不至于容不下她,只要她安安分分,一心一意对你好,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现下,怕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
纳兰性德拿不准父亲要说什么,眼眸里充满着紧张。
“本朝规定,满汉之间并非完全不可通婚,但有个前提条件:汉族方必须属于汉军旗旗下,否则不允许通婚。如今,满汉关系虽有所缓解,但不能通婚的禁令还没有解除,违者必受重罚!难道你忘了!”
纳兰性德猛地一个激灵,他只半张着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可就是没有出声儿。
“所以,你想好了?那沈宛,可是不属于汉军旗的罪臣后代啊!”
纳兰性德狠狠地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颅,十分痛苦。
“不,即便是这样,儿子也要跟她在一起。”
半晌,他用坚定的语气,吐露出这句话。
“逆子!”
纳兰明珠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右手用力的捂住了左胸口,想来是有些心绞痛了。
“哎呀,你们爷儿俩这辈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纳兰老夫人由春荣搀扶着,慢慢来到了花厅。
“好孩子你先起来,别再跪着了,这都十月底了,寒气逼人,你这膝盖是不想要了吗?”
老夫人心疼地站在纳兰性德面前,微微弯下身子,拉了拉他的胳膊。
“让祖母担心了,是容若不孝。”
“呵!你……你还知道……不孝!”
明珠已经由云德扶起坐好,并服下了缓解不适的小药丸,正在尝试顺顺气。
“这次又是因为何事?爷儿俩吵成这个样子,是想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笑话吗?”
明珠缓了过来,便上前去搀扶老夫人,让她坐在已经铺有软垫的椅座上。
“母亲不用担心,儿子会处理好的。”
老夫人自然是不放心的,她知道明珠的脾气,硬式教育,不是打就是骂,不给吃喝,还要跪着。
“罢了罢了,孙儿啊,好好给你父亲认个错,这事儿啊,就算是翻篇儿了。”
老夫人显然是还不了解其中状况,以为只是父子间日常的争吵。
“春荣,你先扶母亲回屋吧,”
明珠又对老夫人说道,“母亲,这件事非同小可,您先回屋歇着,回头儿子解决了之后,再向您细细禀报。”
“也成,只一点,不许你苛待我的孙儿。”
“是。”
好不容易请走了老夫人,可明珠看着纳兰性德的样子,就是气打一处来。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分明写着“不服气”“不服软”。
“说吧,打算怎么做?”
“父亲问再多遍,儿子依然不会改主意。”
明珠恨得直咬牙。
“滚去佛堂跪着!省的在这儿碍眼,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吃饭!”
纳兰性德也没有答复,困难的起了身,抚了抚两边膝盖头,有些一拐一拐地往佛堂去了。
云鹤在半道上要扶他,被拒绝了。
夜里,明珠来到了佛堂。
“想明白了?”
“儿子说过的,不会变!”
明珠怒气冲天,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跪了一天又没有进食的纳兰性德,不出所料的歪倒在地上。
“来人!把这个不孝子拖到禁闭室里!”
又是禁闭室……呵呵……
纳兰性德的意识已经处于半模糊状态,幸好云旗力气大,将他背起,这才免了他又受一波磨难。
云鹤偷偷给他喂了几口水,终于是有些好转了。
“辛苦……你们……了……我……我,没事……没事。”
纳兰性德经过一天的折腾,已经筋疲力尽了,在禁闭室里很快就昏睡过去。
可是,环境太差,实在是很难睡得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了佛堂里摆放的卢瑾蘅的牌位,还看见了沈宛在北园终日以泪洗面的场景……
“我……我到底是对是错?蘅儿,我可以去爱别人吗?爱……我对御蝉,是爱吗?还是仅仅觉得,她是唯一可以替代蘅儿的人选?我……我不知道……”
纳兰老夫人和爱新觉罗氏,从明珠那里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除了震撼就是生气。
她们也觉得,这次纳兰性德做的有些过了,当真是要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而不顾及家门了吗?
纳兰性德在禁闭室里关了四天。
深秋季节,青砖地板,没有任何御寒的衣物或者被褥,每日只提供一餐,还只是馒头,他自然是熬不住,发了高烧,只得被接了出来。
官语晖和颜可岚,为了家中长辈不必太过操劳,俩人衣不解带,轮流守在床前。
病中的纳兰性德,时而唤着“蘅儿”,时而又是“御蝉”,真是伤透了这两名女子的心……
过了两天,纳兰性德才转醒,烧也退了下去。
皇帝听闻他如此病重,指派了最信任的王怀蒙,前往叶赫那拉府,为他诊治。
经过十天的调理,纳兰性德除了消瘦了许多,其余的都逐渐恢复了。
“公子,我想,我们……不要再继续了,我……我很快就收拾完,回江南去。”
十一月底,纳兰性德一路奔波,不顾风雪阻挡,来到北园看沈宛。
一个月未见,本以为会万般恩爱,不想却收到了分手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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