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去传春禧殿的首领太监来问话。”
“这……万岁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午觉不歇吗?奴才怕您……”
“你这差事办的越发的好了!竟然连朕的起居都要过问!还不快去,朕看你的脖子上快要裂缝儿了!”
“嗻,奴才这就滚!”
可把李德全给吓坏了!
这万岁爷已经三天闷闷的了:用膳吧,早膳的奶皮子只用了半碗就搁下了,晚膳的小米粥也只舀了几勺,就连平素最爱吃的炒雪里红,就是羊肉酱拌大豆芽,还有炸春卷儿,也进的不香,通通都是一口就叫撤下。
这如今虽还谈不上四海升平,三藩还乱着呢,但暂且没有什么动静。兼着沙俄和日本国前儿派来外使进贡,万岁爷瞧着那些新鲜玩意儿,研究了好几天,心情忒好了,怎么就……
坏了,原来是那拉主子的事儿……
李德全终于想明白了,刮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你这个蠢奴才!
接着紧赶慢赶的快步来到春禧殿,打听到那拉贵人躺下歇了,忙把首领太监小顺子提溜着回勤政殿。
这小顺子哪儿见过这般架势呀?听说要去面圣,腿儿已经软了大半,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了。
“公公……这,我,皇上……这是,这是要,办我?”
李德全没好性子在这儿跟他磨。
“主子的心思咱哪儿知道啊!快些点儿,回头明明没事儿,还找个由头真把你给办咯!”
这下子可真把小顺子唬住了,也不敢哼哼唧唧的,乖乖地跟着李德全。
“回皇上,人我给您带来了。”
“其他人等都退下吧!”
李德全使了个眼色,原先殿内侍奉的八人全都退出殿外,只留他一人侍立在皇帝身旁。
“奴才春禧殿首领太监小顺子恭请圣安!”
“你就是春禧殿的首领太监?起来回话。”
“嗻!”
这宫里的规矩,太监宫女都不准与主子对视,只得低着头,眼睛也不准溜来溜去。
“你们主子这几日可还好?”
小顺子心下疑惑,这皇上怎么不自己个去瞧瞧,非要让来这儿问话,好大的阵仗,可吓掉了半条小命……
忽又想起刚刚李德全对他的告诫,主子的心思怎可乱猜?你可真是嫌自己活得够够的!
回过头来赶紧回话。
“回万岁爷,我家主子打三天前就不大思饮食,听贴身的知书和锦书姑娘说,小主每天只是顾着抄写什么书,哦对了,《女戒》,没旁的活动。”
皇帝半晌没有言语,只是用左手托着腮,手中垂下一串带绿色吉祥穗子的黄玛瑙佛珠。
小顺子见状,极力思索着还有什么可回的话。
“回万岁爷,奴才斗胆,请您派太医去给小主瞧上一瞧,奴才真是不落忍啊,我家小主一天天地瘦下去,这伺候饮食的宫女儿已经连着三天来报,小主每日只用了两三口杏仁奶茶,别的就没动过了。知书和锦书姑娘都急红了眼了!”
“混账!”
皇帝急了,拍了龙案边站起身。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你家主子这副模样,还不赶着去给她请太医,如今还得朕示下,好大的胆子!那拉贵人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朕决不轻饶!”
李德全见此,连忙劝阻。
“这小顺子也是头一回当首领太监,虽是不懂事儿,但交代给他办的事儿倒还稳妥,这才把他指给春禧殿的。”又连忙使个眼色给小顺子。
小顺子会意,千磕头万磕头地在地上,嘴里不断求饶。
“求万岁爷饶过奴才这一回,奴才日后必定尽心尽力办职,小主想到的奴才万死不辞,小主没想到的,奴才先替主子周全了!万岁爷饶命啊!”
皇帝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你起来吧!别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回头把你家小主伺候好了,就算你小子有心了。”
“嗻!”
“下去吧,你家小主想来也快歇完午觉起身了。”
“奴才告退。”
哎哟我的娘呀,还能活着从勤政殿出来,呼!
小顺子擦擦头上布满的豆大汗珠,心下明镜似的:我家小主必是万岁爷心尖儿上的人,往后好生伺候着总不会错。
李德全后脚也出了殿。
“哟,大总管,您不用在里头伺候?”
李德全伸手就把小顺子头顶的帽子打歪了。
“你小子可警醒着点儿,万岁爷示下,咱还不得亲自去太医院给那拉小主请太医呀!”
小顺子暗暗咋舌,这李公公也这般不容易呀!
原想着这是自己的差事,不跟着去也不是个理儿,随即笑嘻嘻的跟上李德全。
叶赫那拉府中。
纳兰性德和卢瑾蘅依旧待在书房里,只是近来容易犯春困,卢瑾蘅就在窗边的贵妃塌上歇了。
纳兰性德见她睡得一脸恬静,也很满足,世间夫妻不就是这般简简单单,恩恩爱爱吗?
想着想着,就在案上铺好纸,开始作画。
那画中人与塌上人,竟是十成相似,这纳兰公子的技法真不是盖的。
只见那人,娇美中带有几分憨态,明明是静态,却又生动万分。
纳兰性德对自己的画作十分满意,随即便挂了起来。
咦,今日是怎么了?画都做完了,这小妻子怎么还没有起身?
“嘻嘻!”
纳兰性德刚刚凑近贵妃塌,一下子就被卢瑾蘅揽住了脖子。
“你呀!又胡闹。”
纳兰性德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眼里满满的柔情与宠溺。
“渴了!”卢瑾蘅有些霸道的说。
哼,说我胡闹是吧,好的,不实践一下,岂不是辜负了这番赞美?
纳兰性德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起身把刚刚泡好的玫瑰花茶端来。
“慢点儿喝,别呛着了。”
卢瑾蘅向来喜欢花,爱喝花茶,爱吃蜜饯玫瑰,爱制作干花,爱插花……反正她经常和花打交道。
纳兰性德也挺喜欢她这副模样,因为这样她身上就经常带有花香,很醉人,很迷人……
想到这,他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卢瑾蘅,刚刚喝过玫瑰花茶的小嘴,此刻更是芬芳动人,小小的书房里充满蜜意。
“恩……”
卢瑾蘅适时地止住了,小脸儿红的能滴出血,纳兰性德也没好到哪儿去,眼神迷蒙,充满着诱惑。
“不正经!”
卢瑾蘅随手就打了他一下肩膀,他倒是顺势上了贵妃塌,俩人相拥着看着窗外的阳光。
“听说你们家嫁出去了一位后妃,是你的表妹,冬郎能跟我说说吗?"
卢瑾蘅一脸期待,想知道这位进了宫的女子,在这家中十几年的故事。
“蘅儿想听吗?”
“当然啦!刚嫁进府中的时候,有时听到下人们议论,最近倒是少听到了,冬郎快跟我说说嘛!”
纳兰性德看她是真的很感兴趣,但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心中万分纠结。
“哼!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连小表妹都不肯跟我说!莫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卢瑾蘅的小脾气上来了,她向来洒脱爽利,最见不得吞吞吐吐的。
不过纳兰性德今天的表现,倒是让她心下有了一丝不安,隐约察觉到他俩之间有些不寻常……
“不是的,都过去了”。
纳兰性德一脸真诚,扳过卢瑾蘅的肩头,硬是要对上她的眼睛,好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撒谎,是真心的。
卢瑾蘅嘟着小嘴儿,“那你说吧。”
纳兰性德叹了一口气,重新把卢瑾蘅揽回怀中,悠悠地开始道来。
从慧儿两岁入府自己第一次见,到形影不离的饮食起居,到吟诗作对,到互诉衷肠,再到产生隔阂最终分离……
卢瑾蘅在他的怀中,听得很仔细,她听出了当初两人的情深意切,听出了两人分离的遗憾……
纳兰性德忽然觉得自己胸前有点凉意,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蘅儿哭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这些惹你伤心的,但是我发誓,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心属于你,别哭了好吗?是我错了!”
他的手收的更紧了些,生怕怀里的人误会他,挣脱他,逃离他。
“哎呀,你弄疼我啦!”
卢瑾蘅微微推开了他。
“我并不是小气的人,我只是感慨冬郎和她的有缘无分,可是竟然是因为你们没办法在一起,才成全了我,心下有些过意不去而已。”
“傻丫头,你和我的情分,怎么会是因为他人而定下的呢?我们就是那三生石上早就刻好缘分的一对儿。”
复而吻了吻卢瑾蘅的头顶,俩人就这样无言的挨着,相互理解,终是恩爱夫妻。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李德全人还没有踏进勤政殿,就开嗓了。
“嚷嚷什么呢?狗奴才!”
皇帝没好气地回。
“奴才给您道喜了!刚刚太医去过春禧殿瞧了,那拉主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这还不是大喜?”
“真的吗?”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扶住李德全的双肩就开始摇。
“千真万确吗?”
“万岁爷停手呀!奴才都被您晃晕了!您要是不信,可以传召诊治的太医呀,人正在殿外候着呢!您这是传还是不传呐?”
“传!”
“诶!”
幸好自己够机灵,把太医领了来候着,要不然要得跑一趟不说,非得被万岁爷脚下一顿踹!
“宣王太医觐见!”
“臣太医院院使王怀蒙恭请圣安!”
“起来回话。”
“谢圣上。”
只见这太医,年龄不过而立,眉毛浓密,双目犀利有神,紧抿着唇显示着医者的严谨。
皇帝自然知道此人必是可靠,拿眼瞥了一下李德全,李德全知道自个儿这趟差事办的不错,自然心里乐开了花儿。
“王怀蒙?”
“臣在。”
“你给朕仔细说说,那拉贵人的情形。”
“嗻。臣奉旨前往春禧殿为小主诊治,小主脉象圆滑,如珠走盘,是喜脉无疑。然……”
“什么?”
听到有所转折,皇帝有些着急了,怕是有什么事端。
“然那拉小主,近日应是有心事思虑,导致肝气郁结,脉象也不够强烈,长此下去,恐伤及龙胎。臣已开有安胎药一副,其中并有安神效果,再让小主调整饮食,就寝时熏上淡淡的安神香,平日里不要过于操劳,如此半月,必能完全恢复。”
“就按你所说吩咐下去”。
皇帝听闻不会有大碍,心下也轻松了一些。
“朕见你办事稳妥,想来不会有所差池,那拉贵人这一胎,朕就交付给你了。务必确保母子平安!待贵人生产完毕,朕重重有赏!”
“嗻,臣遵旨!医者父母心,臣定当尽心尽力,保好贵人及龙胎。”
“恩,朕相信你,退下吧。有事记得及时禀报,不得隐瞒。”
“嗻!臣,告退。”
“传朕的指令,晓谕六宫,那拉贵人怀有龙嗣,现下需要静养。若无要事,不得到春禧殿打扰。”
“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哦,对了,也去告知一下叶赫那拉府。”
太皇太后听闻那拉慧儿有孕,欢喜的不得了,又是送子观音又是安神香的,都快把春禧殿堆个半满了!
太后听闻后,倒也有些欣喜,心里暗道:不想还是个有福气的,进宫一年,就有了身孕。看皇帝这指令,处处维护着她。哼,也罢,如今我也当一回好人。
“毓夏,你去趟春禧殿,就说让那拉贵人好生养着,《女戒》也不准再抄了,当心费神儿。”
“是,太后娘娘仁慈,那拉小主定会感念不尽。”
“恩,还有,告诉她一声,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来回我,我这儿给她寻去就是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皇帝听说太后免了那拉慧儿的抄写,心底倒是有了主意。
“传旨,惠贵人那拉氏,造谣生事,罚每日抄写《女戒》一百遍,期限为一个月。并,每日三百遍《波若波罗蜜多心经》,就当为朕尚未出生的孩子积福。”
李德全接了旨意,偷笑不已。
皇帝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一旦被他逮住尾巴,必定不会好过。惠贵人,您就长点儿记性吧!
延禧宫里,惠贵人接了旨意,咬牙恨了大半天:皇上明明知道我不识字,还让我罚抄那么多,真真是故意让我出丑!等着吧那拉慧儿,今日我所受屈辱,定要你加倍奉还!
晚些时候,皇帝也赶来春禧殿。
三天的功夫,那拉慧儿就憔悴了许多。即使有孕在身,她似乎看起来也不是特别高兴,见着皇帝,也失了往日的活泼。
“你们小主今日可服了安胎药?”
“回皇上的话,今儿个王太医来瞧过后,小主已经喝过一回药了,如今小厨房里还煎着第二服。”
知书小心地回着。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回头再把药端上来就是。”
众人退出回避。
皇帝回头,轻轻将那拉慧儿右脸一缕碎发拨开。
“今儿下半晌,朕就让人去告知了叶赫那拉府,明珠很快就递上请安的折子,容若也联了名儿在其中。”
“恩”。
那拉慧儿只是淡淡的。
“你这是怎么了?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怀了朕的孩子,你可知今日朕有多高兴!原以为你会跟朕一样,盼着这个孩子,如今看来,竟是朕自个儿多想了!”
“臣妾只是孕中不适,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并不是有意顶撞您。”
那拉慧儿慢慢的坐起身。
“臣妾知道三郎对我好,特意下了指令不许旁人打扰,这些我都明白。”
皇帝本来还想亲自喂慧儿喝下药再走,如今却觉得没意思。
“你歇着吧,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那拉慧儿在床上看着皇帝头也不回的样子,眼泪霎那间就淌了下来。
她是清醒了,三天前在勤政殿里,她被太后的一番话语骂醒了:他是皇帝,是天子,是后宫所有女子的天。原本进宫前,她就知道皇帝属意自己的,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后来的两情相悦,她好像渐渐忘了身份,失了分寸,开始想着自己能时常陪在他身边,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
可是,怎么可能呢?百姓家的夫妻是夫妻,后宫中,只有皇后可以算是皇帝的妻,何况,所有女人和皇帝的关系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君和臣。
这几日,她茶饭不思的,就是苦恼自己已经陷入情网太过深刻,不知如何自处。
而且后宫中又处处有人看她不顺眼,在皇帝面前,太后尚且可以那般。要是哪天皇帝不在跟前,更或是自己失了圣心,那岂不是任人宰割?
先前,皇帝赐下独居寝宫,在先皇后仙逝之后,第一个被翻牌子侍寝,这些都已经把她推到被人厌恶的高峰了。今日不想又有了特地静养的指令,这往后的日子还如何安稳?
为什么皇上这么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为什么他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偏爱会让她遭人嫉妒……
知书和锦书一进殿中,看见那拉慧儿泪流满面,吓得跪在地上,直求着她看在肚里龙胎的份儿上,止住哭,这不利孕妇孩子健康不说,要是回头让人知道了,准能逮住话头生事。
那拉慧儿好不容易静下来,喝了苦涩无比的安胎药,渐渐睡了去。
皇帝受了她的冷脸,气不过,自己苦恼之余,又多了几分疑虑:慧儿是不愿意怀有朕的孩子?难道她对纳兰容若还余情未了?
朕哪里不好了?对你处处小心维护,在你面前从未大声讲话,可你竟然让朕这般心寒!
一边是胡思乱想,一边是思虑过多。一个不愿意说开,一个不愿意迁就。
就这么连着三个月,皇帝一步都没有踏进过春禧殿,李德全想回点什么消息,皇帝都让他住口。
真可谓是:人到情多情转薄。
后宫这下可热闹了。
看到那拉慧儿怀有龙种,反而不被皇帝待见了,私下都议论纷纷。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总有人暗自窃喜。
惠贵人被罚了那一个月,正愁没地儿发泄呢,可巧那拉慧儿被冷了三个月,于是天天在延禧宫里谈笑风生,跟底下人奚落她。
那拉慧儿每天该进膳进膳,该喝药喝药,只多了一项,诵经祈福。没事的时候,她也会到慈宁宫里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也是诚心念佛多年,见到这个伶俐孝顺的孙媳也是疼爱不已。
宫中的传言她又怎会不知,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小两口儿闹别扭也是常有的,慢慢看吧,皇帝终究是先服软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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