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并不密集,但每一朵都很大,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有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冒着风雪缓缓前行,我再一次悄然跟上了她。
经过数个辉煌壮丽或高雅别致的院落与殿堂,跟进了一处园林之中,那道身影随之消失在风雪之中,不见踪迹。
那是一处梅林,占地百亩,有数千株冬梅,已是寒冬腊月,所有的梅花俱已盛放,红梅如海,花香涤荡,宛若仙境,身处其中,令人流连忘返。
一路赏梅,一路深入,然后我看到了一株梅树,它处于整个梅林的中心地带,显得特别耀眼而独特。
满满当当一树胜雪白梅,每一朵都盛放到极致,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精雕细琢而成,每一朵都完美无瑕、芳香袭人,每一朵都美的惊心动魄、无法形容。
我一时间,竟看呆了,这株雪梅,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让自己盛开,盛开出这天地间最美的风景,编织出这天地间最美的梦幻,雕琢出这天地间最美的盛宴。
只是孤单一株,却是独一无二,风华绝世,胜过了满园。
满园冬梅,只赏这一株,便足矣。
那雪梅树下有一女子,是我一路跟随着的女子。
一身白裙胜雪,容颜倾城绝世,气质超然飘逸,正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温柔,但充满了哀伤和落寞。
论气质,她和我看见的那个女孩极为相似,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别无二致,不过一个略显成熟一个略显稚嫩些而已,总之,都似那不染烟尘的飘飘谪仙。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似要告诉我什么,但我刚要开口,梅园中却突起狂风,携带着漫天白雪呼啸而来,卷起了满园的红梅,在梅园之中飘荡起舞,凌乱不绝。
当风雪停歇,当雪地上落满了红梅,似铺了一层血梅,妖艳而凄美。
然而,那株雪梅,连同着雪梅树下的年轻女子皆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白。
好像那漫天的风雪摧毁了那株雪梅和那白裙女子。
我呆愣了片刻,始终无法相信,遍寻梅园,却不见了一人一梅的踪迹,似乎从来就不存在,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不禁怅然若失,那些落满雪地的红梅尸体突然动了起来,一片连接一片,然后凝化成了一柄血剑,带着强烈的爱恨和悲哀爆射向我的心脏。
而我的双腿却深埋在雪中,根本抽不出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血剑直接洞穿了我的心脏。
因为太快,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有鲜红的血液自胸口汹涌而出,汩汩不绝。
缓缓抬头,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那透彻而纯粹的眼眸,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和落寞破灭成无穷无尽的凄凉和决绝。
有血红色眼泪沁出了她的眼眶,一滴滴垂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刺骨,深入灵魂。
我突然好难过,好想去摸摸她的脸,好像将她拥入怀中,好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
然后我笑了,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在我气绝的那一刻,梦骤然破灭,我猛然清醒过来。
痛。
好痛。
心脏好痛。
痛入骨髓。
痛入灵魂。
好像真的被一柄利剑给生生洞穿了似的。
我紧紧地捂住心脏,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禁张大嘴巴,像一条搁浅的鱼,急促而贪婪的呼吸着。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见我,都急忙让开,远远地退至一旁,看着我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我毫不在意,片刻之后,才有所好转,心脏的痛渐渐隐退消散。
暗暗深呼吸,那一刻我已经身处大洋百货的二楼。
之前的症状不过是我专注之后的一场梦。
尽管已经梦见过无数次,尽管梦境每一次都几乎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可每一次我还是会情不自禁、无法自控的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这是个美丽至极而又邪性至极的梦,在我九岁的那一天,自那严寒酷冷的那一个冬天起,几乎夜夜纠缠着我,已经整整过去五年,我依然没有弄明白,它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她,我遇到了梦中的她,我突然明白,我就是为了找到她,找到她之后,一切的谜团都会解开。
所以,我要找到她,一层一层的找。
不知觉间,我已经爬上了六楼,隐隐有钢琴声幽幽传来,我侧耳凝听,然后寻音而去。
在角落里,我找到了一间钢琴琴行,名为幽兰,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我看到里面的空间不是很大,总共也只有十多人,但是装修的却极为精致和优雅。
但我的目光立即便被琴房里那袭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吸引。
她坐在一架珍珠白色扇形雅马哈钢琴前,正在弹奏,神情十分专注投入。
她弹奏是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名曲《星空》。
流水般的旋律自她那修长纤细、无暇如玉的十指下缓缓流淌,不论是扫荡,还是敲按,都有一种难言的优雅与动人,每一个音符都似在翩跹起舞。
那根流淌在她背后的黑色大辫子,末端用一根白色丝带轻轻挽住,因为弹琴的动作,偶尔会轻轻摇曳款摆,周身仿佛有一股淡淡白雾烟霞轻笼,凝聚不散,空灵明动而绝尘脱俗,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飘离尘世,不染烟尘。
莫名的,我看到了妈妈的辫子。
妈妈那根辫子从我的记忆开始,就一直散发着一股无穷而又诡异的迷人魅力,华丽如同柔美的梦魇,一直缠绕着我不曾散去。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想去摸摸那根辫子,触摸那上面属于妈妈的味道和温暖。
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妈妈爱自己的头发,胜过爱我。
也可以说,妈妈根本就不曾爱过我。
她爱的只是那个喜欢她续着一根辫子的男人,她那根辫子也只是为那个男人而留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不过只是把我当作发泄的对象,当作是自己不禁意时捡到的一个工具,可有可无罢了。
还记得有一夜,我趁妈妈睡着了,偷偷去抚摩她的辫子,她突然惊醒,二话没说,随手便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大耳瓜子。
怒不可扼地朝我咆哮道,谁让你摸我的头发的,谁让你摸我的头发的,谁让你摸我的头发的,你凭什么摸我的头发,你跟你那个该死的男人一样,都是骗子,都是贱货,都该死,都该下十八层地狱,都该永世不得超生,我的头发不是给你摸的,不是给你摸的,不是给你摸的,不是给你摸的……
说着,说着,妈妈便哭了,然后跪在床上,双手抱紧自己,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凄凄呢喃着,不是给你摸的,不是给你摸的,不是给你摸的……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而疯狂地蹂躏着自己的头发,直到一根漂亮的大辫子被胡乱拆掉,蓬头垢面,凌乱如魔,疯癫至狂。
直到累了,发泄够了,妈妈才会停止她的歇斯底里。
我当时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从癫狂到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她那空洞、麻木、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神,看着她变成一个完全没有生命气息的悲伤雕像。
然后我会拿过一把木梳子,轻轻地站在她的身旁,开始帮她梳头,一下一下的。
每梳一下,母亲都会默默掉下一滴眼泪,我不知道母亲掉过多少眼泪,因为太多,数不过来。
直到完全梳顺畅,然后小心翼翼地编织成一根又长又黑的大辫子。
不知何时,一滴眼泪悄然滑落,沿着我的脸颊流淌到我的嘴里,有一种浅淡而酸涩的咸味。
我痴痴地凝望那袭如梦如仙的背影,我知道她不是妈妈,因为妈妈在家里等我。
直到一曲弹完,那袭梦影仙身才缓缓起身,当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这个世界,那一瞬间我一如虔诚的佛徒,想要去顶礼膜拜。
这么近,她却仿佛屹立在云莲之上的九天灵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那样静立在那里,如空谷幽兰,恬淡静谧,神若冬雪,如画的眉目间有一抹晶莹剔透的冰霜,透彻清凉,说不出的缥缈袅袅。
一身雪白的裙子,在这浑浊的尘世中更是显得格外的圣洁纯净,直如雾薄孤山之中唯一一朵千年雪莲,说不出的空灵冰冷,遗世孤绝。
不用任何的造型,不用任何的动作,不用任何的言语,便是天下间最美丽最不可触摸的一道仙景。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脸若银盘,眸似冰星,鼻腻鹅脂,唇不点而朱红,眉不画而翠墨……
天雕地琢,完美无瑕。
那一瞬间,我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的美丽的词语都用在她的身上,都用来称赞她,也丝毫不为过。
后来我想到了倾国倾城这个词,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倾国倾城只有在影视小说诗词歌赋中才会出现,没想到现实中就能看见。
在他人心中,她一直都是冰山女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在我心中,我一直觉得她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淡漠如冰霜,才更添她超尘拔俗的气质,才更添她让天地动容的风情。
让人不敢直视,让人不敢亵渎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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