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被狠狠按在烟灰缸里,火星冷却熄灭。就像此时此刻薛仲朗的眼睛。
他想起曾经的约定。
“如果三年没有一点名头的话,那就滚回来。”
在看到信时,手把手教导他书法的父亲是这么说的,而母亲只是沉默。但他知道,母亲这样的人,骄傲到近乎傲慢无礼的地步,不会像父亲将不满宣之于口,而是和她出演过的无数经典一样,要他人去揣摩去解读。
她的沉默实际上就是一种谴责。
于是他点头离去。
放下一身矜贵娇气,滚打摸爬,四处腆着脸求教,受人白眼。起初时常被蒙骗也无人倾诉,偶尔有知道内情的亲朋笑问处境,他欲言,又止,顿悟再如何艰辛,在别人眼里,也无非两字:三年。
就算他真能功成名就,这段时间也不过在昙花一现的采访或者不那么昙花一现的回忆录,也不过在喉舌间滚过瞬息,以“忆苦思甜”的名义,或连回忆录也没有它的容身之地,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感受到年轮中骤然变得细密沉苦的三圈的意义。
一个人拉片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关注母亲的电影,越看就越是绝望,并不仅仅是母亲的辉煌带来的阴影,而是因为对前路的茫然。他常觉得所谓天才,并不仅指那些才华洋溢,令他人自惭形秽的人,而是那些一直在前进,并且毫无疑问地确信自己始终在前进,不曾走过歪路的人。最低谷时,他面对镜子模仿各种神色,会突然面无表情,然后头脑一片空白,等意识到时,时间已过去许久。
至始至终陪伴着他,能让他在忍无可忍的关头继续坚持的就是二哈。薛仲朗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当他走出家门,袖子被哈士奇扯住时的震动,当然看到它爪子里捏的钱包马上笑了出来。
那段时间,要不是二哈天性需要撒欢需要遛,他肯定会把自己宅疯了的。
好赖最后终于被俞彦签下——不算红了吧,起码是种肯定。
薛仲朗悄然转出房门,视线所及,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猫一狗,见着它们呼吸起伏,睡眠正酣,他弯起眼睛,露出了笑容,然后变得困惑——怎么觉得空气有点潮?还带着点花香?
应该是因为下雨吧……
他蹲下身,托着下巴,小糟心睡得很熟,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薛仲朗欣慰一笑,习惯性地伸手想摸他们头,却在碰到栏杆的时候停住,算了,还是让他们好好睡。
等到薛仲朗关上了卧室的门,两双兽眼才睁了开来,那若有若无的呼噜声也停了。
晏行止:幸好我机智!
薛仲朗:幸好他没开灯!嘶——
晏行止赶紧转身帮忙,把二哈的狗爪挤出去。一猫一狗从门出,也是从门进,即使薛仲朗追忆往昔,步伐慢了不少,那路程也比晏行止他们短太多,两人刚摸到笼子边的时候,薛仲朗正好转过身,险些没捉奸在床。
画面回放如下:这头,薛仲朗目光放平,因为黑暗而走起了小碎步。那头,晏行止一个猛虎扑食活活从半开的小门里钻进了笼子,而朝夕限于身形,只能从栏杆里挤进两只爪子,同时把身体缩在笼子旁,营造出一种哥俩好角落倒,一猫一狗窝在墙角睡的错觉。
可能因为劲太大的缘故,朝夕爪子就卡住了……
噗的一声轻响,两下施力之下,朝夕的狗爪子终于重获自由,晏行止正要招呼妖怪进笼子夜谈,然而对方拔腿就跑——
诶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轻轻的一声嘭,防盗门被关上了。
晏行止:“……”忘记了当时来不及,关门又有声音,就随手抓了个鞋子垫门,至今未关……
这货不仅卡得一手好门,还颇有先见之明,一进客厅,就拉上窗帘,导致薛仲朗没看清狗笼情形。不然他俩的皮毛沾了潮气,自己还抱着个装了樱花的塑料袋,被外面的灯光一照,指定露馅。
好好一个小鲜肉,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忘记了睡前木有拉上窗帘呢?晏行止果断忽略自己忘记防盗门没关的事情。
得出结论:薛仲朗不仅没有夜视能力,还没有出色的听力,还记性不好,真是太幸运了!
看着朝夕打完补丁,不紧不慢地回到狗笼,晏行止抱着塑料袋啧啧啧,多么有预见性,多么敏捷的身姿,多么周密的行动——老伙计,夜不归宿,差点查寝被抓不是第一回了吧?
晏行止几乎可以想象夜谈的时候,装逼惯犯朝夕面对她的调侃,在烟环雾绕中缓缓吐出六字,“无他,唯手熟尔。”
“你确定是最后一朵?”
当时两人为了掩饰身份,都急慌慌地往回蹿,突然一阵妖风,晏行止下意识回头一看,正好碰上枝丫清空的瞬间,张开带去的塑料袋,有惊无险地捉住落下的最后一朵,幸运值相当可靠。
不过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也有容易操闲心的缺点,晏行止开始操心起老年人薛仲朗的演艺事业,忘性这么大,台词一定不好记吧?
好在给自己煮了一锅鸡汤,心满意足地睡去的薛仲朗并不知道,当他满怀感激之情关爱猫狗时,这两货根本就在假寐欺君,还在心里暗戳戳催他快走,其中一只更是在悄咪咪黑他,不然薛仲朗不会介意再架俩火锅的。
今天客厅好像特别暗?薛仲朗临睡前模糊想到。
可能是死二哈拉的窗帘……反正这些事它又不是头一回干了。
也许是自熬鸡汤自己喝的缘故,薛仲朗第二天特别打鸡血。
俞彦见了啧啧称奇,“完全看不出被你妈妈造访过啊。”
翻剧本的手指一顿,薛仲朗抬眸,“……你怎么知道?”
“影后给我下了……战帖?这么说不准确,我就传达她的原话吧,拭目以待。”
说来也巧,俞彦正好是知情者之一——她母亲与郑蔺是闺蜜。不过长辈关系虽好,两人之前却不太熟,盖因俞母早婚,郑影后为了事业推迟婚姻,推迟生子,加上本来郑蔺年龄就小些,活活导致两人的年龄差一轮有余。
俞彦从小爱华服美裳,懒得搭理小屁孩,薛仲朗小时候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他年纪大点,沉稳点后,人都去外地读大学了,更没了交集。
小时候交情不深,长大后看见俞彦,薛仲朗多少有点宝宝心里苦。原因无他,俞彦就是个对照组,郑蔺话里话外,都是“看人家,啃老就有啃老的觉悟”,灵活动用资源,还给家里创收长脸什么的,同属二代,同样都对这个圈子有兴趣,俞彦选择了当经纪人的方式,薛仲朗嘛……唯一一个支持他的是个小仙女,不懂凡人的痛,一上来就要他正面刚文艺片,掰了。
不仅是宝宝心里苦,而且还有苦说不出……每每碰到亲妈“我就很清高很倔了,你怎么比我还清高还倔”的眼神,薛仲朗就没法说他真不是排斥利用后台,而是排斥后台的用法,一来他虽出身科班,但当时刚毕业,实在说不出,求塞差一点的剧组,其他rio难hold住,二来就算说了出去,亲妈能立马喷他一脸“不好意思我认识的都高逼格”
呃,大意如此,用词么,切勿深究,
再后来,他还没从头一回的打击里缓过来,亲妈故技重施,他跑路被抓回去后,话赶话就变成了离家出走独自闯荡江湖,一气之下,热血上头,真是两手空空,差点连身份证都没带。至今还被群嘲假清高——强行正人君子的痛谁能懂?
“你怎么回的?”薛仲朗知道,俞彦看似任性,其实极为负责,不然也不会成为金牌经纪人了,聚会见面时,作为后辈是一回事,工作之中,身为经纪人又是一回事,俞彦不可能没怼回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说替你转告的。”
“……”果然,身兼后辈和地方经纪人是第三回事,一如既往甩锅给了他。薛仲朗不介意自己被放狠话,“真要让她刮目相看,这个角色还得有点内涵才行。”
“是是是。早前有真爱粉要了授权,配了配音,你听听看,那个昼夜配得还不错,可以参考。”俞彦拍拍他的肩,“也不要忘了你最初同我说的。”
——演戏不是演给母亲看的,而是为了自己。
他当然不会忘,只是想到无论什么作品,都会有一双眼睛在关注,就放不下这口气。所以才任性地拒绝了俞彦初签约后递来的偶像剧和随之而来的,以此吸粉的提议,提出还想要作为龙套磨炼一会。
“哦,对了,试镜的时候你可能会见到刘锐翰,虽说你有后台,不过从来横的怕愣的,蹿红后他本人和团队都有点拎不清,你这隐形的翅膀反而是个鸡肋,还容易被倒炒一把星二代抢资源。给姐当面用演技用颜值吊打拿下这个角色。”俞彦做了个利落的手势,“别进入老中青三代导演黑名单,一生主角唯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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