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狂沙三千里,平山跨月,风吹不可尽——其实也不过是外人觉得罢了。沙河落日时候,天地染上一抹绯红,仿似灼烧的焰火,愁云惨绝却也别有一番苍凉意趣。
虽不似可长居之地,但仍有流民绿洲依水而栖,在人间一隅不断演绎着生命的荣衰,毕竟每一场生命都是上神所赐予的最宝贵的馈赠。
“他们是一群可爱的人。”容颜俊秀的少年如此说道。
站立于一侧的少女嘴角牵出一抹散漫的笑,闲闲的倚在少年肩膀,望着那些好奇的目光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少年侧过脸看着她,语调异常温柔。
或许女孩儿正要搭话,目光却先被远处一抹亮色吸引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紧密而清脆的驼铃声。
那处似是出嫁的行队,十指可数的几人牵着了了四五匹骆驼,缓步从远处而来,朝往未知而去,新娘身上的嫁衣绯红如血,面上仍覆着红纱,远远依稀可见她别过得侧脸,双眸似是有些涣散的看向远方,兴许是感慨自己一生中最艳丽的时刻,亦或是对未知的恐惧。
女孩儿侧目良久,待出嫁的行队离去逐渐埋没在沙丘之后才缓缓叹了口气。
命中有嫁,嫁的是安慰还是必然?
沈子苏说不上来,感情之中颇为单纯的他并不能理解这些复杂的心思。如何想办法对沅芷好,便是他最多的追求。
一阵料峭寒风平地而起,漫无边际的沙地色调骤然灰暗。
“起风了,回去吧?”
沈子苏伸出手,试图将她领回家中。
女孩儿挂着温和的笑轻轻摇头,仍是望着远方空旷之处,轻声道:“我还想再呆一会,你先回去吧。”
“我去给你拿个毯子。”
“好,谢谢。”
沈子苏微笑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却又怀疑,方才那人是谁?
身量高挑而柔和,细碎的额发散散铺在眼睫之上,却怎么也看不清真实的容貌,可嗓音却仍是那般熟悉,亲切的像水一样,教人撕心裂肺欲罢不能。
“回头看看吧。”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阖眸,微笑转身。
沈子苏慢慢睁开眼,嘴角的笑容在一刹那凝固。
“原来都是假的。”
方才所看到的一切骤然消失,眼中所及之处尽是如墨黑色,似辽远亦似压抑,耳边只有自己细碎的脚步声和微不可察的叹息。
“什么也看不到。”他故作不屑的撇嘴,“这感觉真不好,可我该去哪儿?”
我该去哪儿才能找到你呢?
细密如蝇的声音忽又想起,不断在耳边回荡。
向前走吧,向前走吧,向前走就好了。
“向前走吗?唔,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那就继续向前吧……
女孩儿睁开眼,忍不住伸手抓一抓额前碎发。
有些痒。
久睡之后身子说不出的疲惫,连起身都需要莫大的力气,懒散的感觉直教人就此沉沦,何况方才还梦到了,他。
梦中有大片大片的海棠丽色,少年一袭锦衣,就向初见时候,站在海棠树下微笑着朝自己伸出手。
然后便没了然后。
“在梦里也不能执手,真是可笑。”顾沅芷支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撑着额垂眸苦笑,“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那时还是六月时节,清荷满池莲叶被水纹拨弄,一坛酒两碟小菜两个人。
那时又是腊月时节,雪落满发薄衫相配白狐裘,他在雪中静谧的微笑着。
那时还是……
她不愿再想下去,猝然掀被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向桌前,因着帐内漆黑一片,踢翻了好些个木椅。
守在帐外的柔毒女侍机警的问道:“公主,您还好吗?”
顾沅芷双手捧着瓷杯,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双目涣散失神,未曾听见侍卫的问话。
“公主?属下进去了。”
柔毒人鲜有大夏一样的诸多礼节,臣属与君上大都是名义,实际上却不见多少等级之分,木兰多巴托思及女儿长居大夏,对柔毒多少会有些不适应,便特意嘱咐女侍也多多注意礼节上的事。
“出去。”
额头忽的布满冷汗,顾沅芷张开双唇冷冷的吩咐,声音嘶哑如残沙。
“公主,可要燃灯?”女侍颇为不解,出于对她的关心,便又摸着黑向前走了几步。
冰凉而锋利的短剑搭在颈上,锋刃之处力度被拿捏得很好,能让肌肤与之接触却并不会划出伤口,生死之际女侍甚至还有心思感慨,早就听闻留溪公主有一身上佳武艺,如今看来果然不凡。
“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
漠然的声音突然出现与耳际,女侍无由的打了个寒颤。
“滚出去。”
一字一顿,声音冷漠的连顾沅芷自己都不肯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
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投身入黑夜,在不与任何人接触,这样的感觉,让她感觉很舒服。
“是,属下这就退下,公主请您好好休息。”
女侍躬身离开帐外,仍不免一脸莫名其妙,顾沅芷平日虽少言辞,但对待每一个人都是颇为温和,从未有过如此狠厉的时刻,方才一瞬,女侍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再进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公主做噩梦了?”
“噩梦?”
女侍徒然一惊,细看之下,原来是柔毒二公主留溪叶澜。
“二公主,您来了。”
留溪叶澜点点头,指着帷帐低声问道:“三公主做噩梦了?”
“应该是的,方才属下听帐内又桌椅倒地的声音,担心公主有危,便进去看了一看,结果……”
“算了。”留溪叶澜颇为不耐的打断女侍的话,掀开布帐探身而入。
帐内仍是漆黑一片,月光亦仅仅落在一角。
唯一有些光亮的并没有人。
“我不是说,让你滚出去?”
另一处黑暗之中,短剑出鞘之声响起,留溪叶澜几可感觉到剑锋破空之势。
“沅芷,是我。”
幸得留溪叶澜应答颇快,剑尖停驻在女子眼前,复又回鞘。
待眼眸适应了黑暗,隐隐可见短剑的主人折身回返一侧,半倚着木桌抱膝坐着,脸色出奇的苍白。
“怎么了,做噩梦了?”留溪叶澜蹲坐在少女面前,安慰的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发。
女孩儿毫无动作,甚至眼睛也未见眨过一下。
“我猜猜哦,不习惯柔毒的生活吗,睡不着的话,用不用我陪着你?”
“现在才寅时,不过外面月亮不错,出去看看?”
“或者……还是说,你又饿了?嘛,明天夸叶大师便来了,阿耶会安排做好多东西呢,留一留肚子吧。”
留溪叶澜孜孜不倦的说着,想要引导着她开口说些什么。
“夸叶大师?”
有些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呀,说漏嘴了,想给你个惊喜的。”留溪叶澜故作懊恼道。
“说清楚。”
“就是苗疆的夸叶竹青大师啊,阿耶多年前和大师的师父有过一段友谊,所以特地把大师请来替你治伤的。”
“是么。”
顾沅芷的手掌悄然握紧,身体向后侧了一侧,与留溪叶澜微微拉开些距离。
“姐姐。”
“嗯,你说。”留溪叶澜为女孩儿开口而欣喜不已。
“我梦到他了。”
“唔,想他了?不是我想打击你,但是现在真的没办法让你们见面……”
女孩儿眉眼弯弯,似乎颇为愉悦:“我知道,姐姐你继续听我说。”
“恩恩,你继续。”
“我梦到,他向我伸出手,而我却没法伸手去抓住他,我看到,他和我曾经一样,流离失所,生无所获。”
留溪叶澜露出歉然的表情,起身看向月光盈满之处,轻声道:“会有相见的一天的,我还指望他给我端茶来着。”
“给你端茶,阿耶和阿娘怎么办?”
“阿耶其实特别讨厌大夏的礼节,我为之代劳就好了。”留溪叶澜如此说着,自己却先笑出了声。
顾沅芷亦是微笑,淡淡的。
“有这么一天,那可真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沈子苏站在窗前望着北方,轻声呢喃道,“这个梦可真累。”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真是一个久远而又不可触及的幻梦。
命途如此,辗转而漫长,一生数十年,每一日都是如此的困苦,如何才能熬过这段最为无奈的日子呢?
沈子苏静静的想着,鼻中忽闻到一丝火焰的气味。
“后苑失火,快去救火!”
王启年的呼喊将少年从思绪中拉出,却解不了他的疑惑,后苑多水汽,怎么会轻易失火?
“怎么回事?”
匆匆跑出门,拉住正巧跑过的一人问道。
“王管家说后苑失火,这不喊我们过去救火呢。”
朝后苑望去,果不其然,满目火光,就势头来看火势还颇为剧烈。
“你们快去,我去看看父亲。”
“是,二少爷。”
绕过重重回廊,沈子苏的脚步却逐渐变慢,脸色也愈发苍白。
他闻到了血腥气。
直至推开房门,他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跌跌撞撞退出房门,沈子苏跌坐在地上。
“这……一定还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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