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芷一行人离扬州已一月有余。
最初时候花蔓文兴致极高,对着路边景色指指点点,合着路上积雪,大有“寒雪来处语不尽”之意。
只是仅仅过了五日便再也没有了这般好兴致,但尚且能忍耐,每日与车上读些医术之类,似是受齐王真传。
“王叔,现在是到了哪儿?”花蔓文放下手中医术走出车厢,与驾车的王启年坐在一起。
王启年端详片刻,犹是不能确定具体问题,干脆含糊不清的打哈哈,道:“嗯,应该不远了,不远了。”
花蔓文撇了撇嘴,知晓寻不得准确的答案,便回到车内寻了个舒适的角落,闭目睡去。
顾沅芷看着已去寻周公的花蔓文,摇头笑了笑,自语道:“真没想到她竟然只比我小一个月。”
花蔓文生来显幼,看起来与正常年龄要小两三岁,可实际与顾沅芷一般,已至及笄之年。
沈子苏一袭淡雅锦衣,与莫呆尘双骑在外。
“莫兄这把刀颇为不凡,可有独名?”沈子苏嘴角噙着笑,看向对方腰中佩刀,似是随意问道。
虽然是沈文佑推荐同行,但沈子苏仍是对莫呆尘有一丝顾虑。
“大夏龙雀。”
沈子苏突然一惊,双眸极快的看向马车,又瞥向莫呆尘,随即淡然一笑,真诚赞道:“竟然是大夏龙雀这等宝刃。”
“你腰间鸦九也非普通器物。”
沈子苏亦是会武的,而且精于剑术,前几年在九州为了寻找顾沅芷而闯荡江湖,虽是无意,却也闯荡出了些许名声,被好事者称之为“楚幽公子”,而他腰间佩剑鸦九,亦是偶然被一铸剑大师所赠与,数年来未曾对外宣扬。
可莫呆尘却一眼认出此剑,其身份不可能不被沈子苏怀疑。
恰逢此时,顾沅芷走出车厢。
王启年皱了皱眉,唯恐对方落下马车:“夫人还是快些坐会车内,路上颠簸,这样站在车前容易不稳。”
顾沅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夫人?”
王启年老脸一红,知晓说错了话,赶紧补救道:“咳,姑娘您听错了,快回车内吧。”
对于王启年的推脱,顾沅芷自然是不信的,但也不好与对方过分争论,好在沈子苏及时过来替少女缓解了尴尬。
“沅芷,可要与我同乘一骑,看一看路上风景?”沈子苏策马向前,朝少女伸出手。
顾沅芷垂下眼眸,有拒绝的意思。
猝不及防的,少年轻身一跃跳上车前,将少女拦腰抱起,复又跳回马上。淡笑道:“这样看看风景也好。”
这番举动迅速而伶俐,惊得王启年连连感叹:“二少爷身手上佳不说,这胆量也是极大的,方才若是站不稳可就坏了。”
沈子苏不以为意的朗声一笑,风采快意潇洒。
顾沅芷有些抱怨似的锤着沈子苏的胸口,怨道:“怎得这么跳脱,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沈子苏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沅芷这是担心我了?”
“没有!”
沈子苏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白皙修长的手指环腰揽住少女,神色从容而安然:“不要这么拘谨,好吗?”
“嗯?我没有……”顾沅芷苦笑一声,为沈子苏的话而感到抱歉。
君予我深情,我如何赠君一世安然?
沈子苏并未搭话,反而专注目视前方,精致洁白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车内另一角假装沉睡的花蔓文悄悄抹去眼角的泪:子苏哥哥动了真情,大概我没有机会了。
“有没有兴趣来同乘一骑?”莫呆尘学着沈子苏的样子,策马来到车厢一旁,对着车内喊道,言中所指,自然是花蔓文。
花蔓文猛地一愣,对莫呆尘的邀请有些不解。
顾沅芷看着神色平静的莫呆尘,轻声道:“呆尘他,似乎想要邀请蔓文?”
“大约是有追求之意?”沈子苏调侃道。
“这……不会吧,他们才认识多久?”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子苏笑了笑,一如月下春风,温柔而宁静。
“但是。”沈子苏压低了声音,“莫呆尘身份不明,还是小心为上。”
顾沅芷并未回答,若是仔细看便可知晓,少女幅度极低的点了点头:“要不要知会蔓文一声?”
“她极为聪慧,来时我曾说过,想来她会多加留意。”
顾沅芷复又点头,不再多言,却在心中轻轻叹道:子苏的怀抱,很暖,很舒服,或许可以放下一切选择相信他吧……
反观极善察言观色的王启年,早已满脸伤感,自艾道:“想我老王年过不惑尚未娶亲,怕是这辈子没戏了。”
“王先生,停车。”
王启年向左看右看,未能寻到声音的来源,便问了一句:“谁说的话?”
紧接着就听到那人说道:“右后方,莫呆尘。快停车,有高手。”
王启年定睛看了一看,前面残雪遍地,偶然能看到几片绿色,只是哪有什么人?但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凝重,王启年顺从的稳住了马匹,只是心中不解,问道:“莫公子,你看这哪有什么人啊!”
话音刚落,马车前五十尺外,凭空出现白衣五人众。
五人手提柳叶刀,腰间悬一囊,身着白衣脸覆鬼怪面具,极为奇异。
“鬼楼刺客。”莫呆尘细看五人步伐、打扮,判断出对方身份。
沈子苏将顾沅芷抱下俊骑,与将少女与莫呆尘及五人隔开,轻笑道:“鬼楼,难道在下曾得罪过什么高人,竟请来了鬼楼高手。”
五人之中,看打扮似是头领的一人漠然开口道:“你们几人,都要留在这里。”
沈子苏淡然看向莫呆尘,后者亦正看向前者,两名少年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意气。知晓对方并不信任自己,莫呆尘抢先开口道:“我去拦住他们。”
言罢,腰间大夏龙雀猝然出鞘。
沈子苏神情温柔而从容,似乎并未感知到对方周身散发的滔天杀气,于此世间,独留他与顾沅芷两人:“先不要出手,看看莫呆尘如何作为。”
顾沅芷娥眉微蹙,却也认同了他的建议,转而对车厢内花蔓文轻声嘱咐道:“蔓文,你在车内好生躲着,不要出去。”
“知道了,沅芷姐姐。”花蔓文低声应道,对方是鬼楼刺客,自己虽然略有身手,但无法确定能在鬼楼手中讨到便宜。
而化身车夫的王启年,手里拿着一把朴刀权当自卫:“二少爷,老王贱命一条,不需费心!”
“王管家,你在车边护着,蔓文还在里面。”沈子苏依旧温和而从容,抽出腰间鸦九,缓步向与莫呆尘厮杀的五人走去。
少年嘴角含笑神色从容,步伐不疾不徐,似是闲庭信步,却让鬼楼五人众感觉到极大的压力。
五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散。”
“想走?”沈子苏依旧微笑,脚下步伐骤然加快,当先挡住一人,手腕猝然一翻,道道寒光闪过,几人还未看清少年如何动作,鬼楼之人已是命绝当场。
好快的剑。莫呆尘心中一惊,心中对沈子苏的戒备程度又高了一分。
你再戒备这我,我又何尝不曾戒备着你?
余下四人不及细思,身形连连闪动,手中柳叶刀随之甩出,目标正是顾沅芷。
莫呆尘顿时有些慌乱,想要提刀前去援助,却被沈子苏折剑挡下:“沅芷能抵挡得住。”
莫呆尘并未在乎对方的阻拦,依旧快步上前,却在三步之后骤然止住,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顾沅芷。
少女从容抽出夜雀,连挥三下,折过柳叶飞刀,剑身横指四人,脸上是沈子苏从未见过的冷漠:“你们还算不得什么。”
四人一击不曾得手,从腰间囊中掏出一物,就地而砸,阵阵青烟升起,顾沅芷几人再度看去,鬼楼几人已是消失不见。
沈子苏提剑走到顾沅芷跟前,替她擦去额间汗珠,轻笑道:“沅芷好胆识。”
顾沅芷似是犹豫,踌躇半晌轻声道:“见多了生死罢了。”
“见多了?
顾沅芷并未回答少年的疑问,转口问道:“为什么会有鬼楼刺客?”
两人目光移向莫呆尘,后者蹙起蛾眉,漠然道:“我如果想杀你们,早可以动手。”
顾沅芷思忖片刻,知晓莫呆尘所言非虚,单单就沈子苏将自己抱上马匹的那一瞬,莫呆尘便可出手,不必再寻他人。
但这五人颇为诡异,顾沅芷一时也拿不准,思索片刻仍是想不出曾和什么人结过仇。
鬼楼派出五人,己方亦是五人,虽然知晓鬼楼中人身手颇佳,但也不至于如此托大才是。
至于王启年和花蔓文,一个沈府官家,一个极少外出的虚名郡主,也没有被刺杀的理由。
思来想去,唯一可以让对方出手的理由,只有自己、沈子苏和莫呆尘。
而大约,可能是因为自己。
竟然惊动了鬼楼,顾沅芷忽然轻笑出声,鬼楼出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自己这次,可能再也逃不过去了。想起十余年间发生的诸多杀伐之事,少女心中肃寒,眼前仿似有一无尽沉渊,而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缘。
“别怕,有我。”
耳边忽而想起温和如暖阳的声音,转头望去,少年正朝她露出轻松地微笑。
似乎,那道深渊有了些距离。
“知道了。”少女粲然而笑,眸间深情似水。
另一侧,莫呆尘提着大夏龙雀,怔怔的看着顾沅芷,思绪纷杂。
车厢内花蔓文听车外平静如初,不禁道:“王叔,敌手可退?”
“敌手已退,平安无事。”王启年并未有所慌乱,声音平静而从容。
花蔓文眸间变换半晌,悄悄将手中银针纳入袖中,沉默不言。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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