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后女子呼喊，李钰戏谑的笑了笑：“公子，那姑娘看上你了，公子可想过娶妻生子？”

归期，归期。听着这个名字，他却突然忆起当初在遖宿执明曾派使臣问他归期几何，他说：天涯无归意，归期未可期，想来当真绝情到了极致。

只是执明不知道，这句诗完整的是：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天色已晚，街上人群也散去，平白多了几分凄凉，慕容黎浅淡开口：“不曾。你呢？”

只是随意一问，李钰却定住脚步，望着自己手掌自嘲一笑：“不曾……”

慕容黎眺望长街灯火，眼神没有焦距：“那河灯是放给谁的。”

少年向来带笑的眼睛涌上悲伤，他低着头不说话，看着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少年慕容黎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不曾听你提起过你的过往……”

李钰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过往之事不堪回首，提它作甚……”

慕容黎看了看李钰，没再开口。无妄河桥上，有歌姬轻弹琵琶唱曲，明明是道佳节团圆的喜乐，在这夜晚却有着几分凄婉，那女子婉转动人的嗓音带着唱尽繁华的意味，听的人想落泪……

二人住的客栈比较偏僻，在穿过一条巷子时，慕容黎感觉不对劲，拉着李钰就要后退，可是为时已晚，三个穿着夜行者的人堵住他们的退路，前方也有三人。

片刻间，慕容黎心思百转，他活着这件事除了毓骁李钰二人无人知晓，他又没得罪什么人，这帮人明显不可能冲他而来。

思虑间，为首黑衣男子开口：“这位公子，我等奉命击杀李家叛徒李钰，无意牵连无辜，还请公子莫要插手，我等不会伤及公子。”

慕容黎伸开手臂护住李钰，无言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钰眼眸一亮，然后又黯淡下来，他推开慕容黎，走到他前面，背影孤绝：“你走吧，跟你无关。

为首男子冷笑着挥了挥手，其余五人上前将他二人围在中间，长剑袭来，慕容黎拔下发簪跟他缠斗在一起，提气间有鲜血顺着唇角流出，李钰顿时急了，将手中银针刺入黑衣人颈间动脉，跑至慕容黎身侧，慕容黎也刚击杀一名刺客。

李钰将气喘吁吁的慕容黎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不能提气动武的！”

拭去鲜血，慕容黎苦笑，若是以前，对付六人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如今却连一人都极为吃力……

那三人扬起长剑，再次冲上来，慕容黎急忙拉着李钰躲避，手臂被长剑划伤，看到慕容黎受伤，李钰红着眼将银针刺入那人心口，后背却被刺伤，他有些狼狈的半跪在地，眸中含泪却倔强的的抬起头，看向为首的黑衣人：“他……真的要杀我……”

黑衣人语声怜悯：“你偷盗梦回丹，叛出李家，罪无可恕。”

李钰眸光狠厉：“梦回丹，梦回丹！他们害死我母亲，那是我应得的！再说，他杀我当真是因为梦回丹么！”

男子眸光闪烁，没有回答，只是背过身，示意他们动手，李钰无力的闭上眼：“逃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放过公子，此事跟他无干，照顾好我妹妹。还有……谢谢你，二叔……”

男子轻轻点头：“动手吧……”

想象中的疼痛没传来，有暗器击落长剑，两个墨色身影搀起慕容黎跟李钰，消失在夜幕里。

客栈。

李钰未慕容黎包扎伤口，口里一直呢喃：“还好，还好只是小伤。”

两个男子跪在地上：“属下来迟，还请公子责罚！”

慕容黎摆摆手：“是我思虑不周，不怪你们。你们退下吧！”

杙醨，墨魔。毓骁安排的死士，怕引人注目，慕容黎便让他们守在客栈。

二人出去，慕容黎拉李钰坐下：“后背不疼么。”轻轻剪开他的衣服，长长一条伤口横在背上，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鞭痕，交错布满整个背部。

李钰望着城中灯火一盏一盏的熄灭，眸色浓郁深沉：“在酒馆，你说你是栖霞李家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黎轻轻给他缠上纱布，眼中似有重墨挥洒，经久不散：“医术无双，又姓李。让人想不到都很难。”

李钰床边的手握紧，笑容似讥似嘲，说起了他不曾提及的过往。

他母亲尹颖跟他父亲李敖青梅竹马，自小有婚约，李敖是李家庶子，靠着尹颖母家势力坐上家主之位，可转身就娶了另一个世族女子，倘若深情被辜负，余生尽予孤独又何妨？

他母亲也是性烈之人，自此不再纠缠，可是他父亲为了不落人口实，自私的娶了他母亲，他母亲成了万人口中破坏别人幸福的狐狸精。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因为有尹颖父亲的打压，刚开始尹颖日子还算可以，可是后来李敖越发不满，当初靠一个女人上位的污点如鲠在喉，他出手算计尹家，尹家满门，除了尹颖几乎死绝。

那时，李钰六岁，他母亲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听闻消息，他母亲早产，九死一生产下一名女婴。

可是孩子刚出生就被抱到正室夫人那里抚养，在李家，女孩儿很受重视，因为李敖可以靠她们的婚嫁，换取一些东西……

尹家没落，尹颖母子二人的日子愈发艰难，李家随便一个下人都可以欺辱他们，其他孩子让他学狗叫他就学，让他从他们□□钻过去他就钻，只要能活着，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李敖的弟弟李炎年少时曾仰慕尹颖，得知他们遭遇，常常接济他们，偷偷教李钰医术，他以为日子可以这样过去，直到他有能力带母亲跟妹妹离开李家，可是母亲没有等到。

李钰是断掌，因为没人重视，他母亲很好的瞒下这个秘密，一瞒就是十六年。却还是被人发现，更有算命的说他是祸家孤煞，会在二十三岁那年弑父。

他父亲慌了，在厅堂之上立刻拔剑要杀他，可是她母亲为他受了那一剑，以死换了他生的机会。

母亲心思郁结多年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传闻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梦回丹”都能救回，他冒死偷药，赶到母亲住处时，母亲早已没了气息。来不及悲伤，他带着“梦回丹”连夜逃出李家。

他要活着，他要亲手完成那个所谓的预言：弑父！

在逃到遖宿时他深受重伤，被毓骁所救，后为了报恩，潜入瑶光，待在慕容黎身边。

很俗套的故事，慕容黎却听的心头发凉。青梅竹马，火树银花，却终究抵不过权利地位。

之前他很羡慕李钰，觉得他天真无邪，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眸中总是带着笑，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二人都一样，是被神抛弃的人……

许久，李钰转过头，将没有掌纹的手掌摊在慕容黎眼前：“他们说断掌不祥……”慕容黎却握住他的手，眸光清幽，他说：我慕容黎从不信命。他说：我命危之日你肯倾力相救，这份恩情我慕容黎铭记于心。他说：那些日子都过去了，日后我跟毓骁都会把你当做家人。

听到素来寡淡的慕容黎说出这样一番话，李钰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慕容黎把手帕塞到他手里，披上大裘：“走吧，这里不安全。”

李钰立马拭去泪水，穿好衣衫，跟着慕容黎出去。

杙醨墨魔二人去取马车，慕容黎二人走在街上，繁华褪尽，乌云蔽月，大街上人际踪绝，说不出的如斯寂寞。

李钰时不时抬头望向慕容黎，有些踌躇不安，慕容黎轻笑，将袖中之物递给李钰，轻语道：去吧。

泪水又模糊双眼，李钰颤颤巍巍的接过慕容黎手中花灯，转身跑向无妄河。

谁执笔但记情成卷，只空忆此去经年。

当马车伴着夜幕离开宣城，慕容黎轻轻掀起帘子，他的容颜像是隐在山间花影里，眸光深幽。

荣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