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功弯腰关掉隆隆作响的碾米机，换上衣服走出仓库。陈慕功家经营着村子里唯一的粮油店，虽然卖米的生意固然赚不了什么钱，却也勉强可让一家人糊口。不过近年来白米的流通方式有些转变，打电话购买或网上订购日益兴盛，迫使粮油店也不得不采取因应之道。前坛的粮油批发配送的区域愈来愈大，为了保住店里原有的客源，即使今天是星期天，陈记粮油店也得开门营业。

幸好父亲陈祈祖的身子还算硬朗，妻子章易霖也毫无怨尤的帮忙招呼店里的生意。当初决定将店里的生意改成全年无休的时候，陈慕功的心中着实有些担忧，不过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陈慕功的两个孩子还小，店里家里两头跑还要带孩子的章易霖的确比以往辛苦许多，倒是也没听她抱怨过。也不知道是爱孙之心使然、抑或是感谢章易霖的付出，陈祈祖只要手边没事。就会主动表示要留下来看店，让媳妇章易霖带着两个小孩出去玩。

从仓库回到店里之后，章易霖连忙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坚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你抓紧过来看看。”

陈慕功脱下手套，一脸讶异的看着妻子。

“怎么不太对劲”

“感觉他昏昏沉沉的，好像没什么精神，叫他都没什么反应。不过他既没有发烧，也没有拉肚子。”

陈慕功低头不语。经妻子这么一说，他才想起陈坚在吃午饭的时候，好像也比平常安静。

“陈坚有没有说他哪里不舒服”

“没有。”章易霖摇摇头。“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肯回答。”

“会不会是感冒了”

章易霖沉吟片刻。

“我倒觉得可能是被你弟陈慕名欺负了。”

星期日的卫生院比平日里还要嘈杂与混乱，陈慕功和章易霖在候诊室等候多时，才终于轮到他们看诊。才刚一见到李少荃，章易霖就迫不及待的告诉对方她十分怀疑陈坚可能是跌倒的时候撞到头部所致。

“撞到头部怎样的情况你是亲眼看到的吗？”

“我也只是这样怀疑而已，没有看到。只是这孩子平日走起路来总是东张西望，经常一不留神就从楼梯上摔下来。”

李少荃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就连看诊的时间都比平常还要久。章易霖觉得今天的李少荃似乎太过谨慎了点，脸上阴沉的仿佛可以滴出墨来。

“头部没有异状，你们可以放心。”

当李少荃如此表示的时候，医院里面已经没有其他患者了——只剩下陈慕功、章易霖以及陈坚三人而已。

“不过有呼吸衰弱和贫血的征兆。”李少荃的口吻仿佛是在告知家属患者得的是不治之症。“这种症状可能会有点棘手，孩子的具体情况必须观察一阵子才能确定。”

章易霖闻言。顿时脸色发白。一旁的陈慕功也好不到哪去。

“难道是白血病之类的……”

“目前还不能断定。这样吧，我先替你们预约时间，请你们明天再带陈坚到卫生院一趟。”

章易霖以求救的眼神看着陈慕功。当初陈慕功之所以答应带陈坚来看医生，主要也只是想让章易霖求个心安，免得她心焦，可就连他自己也万万想不到的是李少荃口中所说出的结果竟会如此严重。

难道……难道真的轮到我们家办丧事了吗陈慕功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孩子……是不是没救了”

仗着跟李少荃是从小认识的好朋友，陈慕功大着胆子出声询问，现在的他只想知道真相。

“慕功，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我是医生，自然会尽全力救治。不过贫血分为很多种类，有些类型的贫血会在短时间之内急速恶化，所以请你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陈坚还小，更是要特别注意。”

“嗯……”

“你们回去最好记录一下陈坚上厕所的次数，以及尿液的颜色。如果出现血尿的情况，请立刻带他来找我，就算是三更半夜也没关系，打个电话给我就行。还有，如果他的情况急速恶化，比如说出现呼吸困难之类的症状，也请立刻跟我连络。”

“嗯。”陈慕功的双手不停颤抖，他万万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抱着虚弱的儿子走向车子的陈慕功显得十分吃力。将陈坚安置在后座之后，坐在旁边的章易霖立刻紧紧的抱住他，好像是在保护他不被看不见的东西抢走。从医院到家里的路程虽然不长，夫妇两却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家里之后，臭着一张脸的陈祈祖就坐在客厅。

“你们跑哪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别带孩子在外面乱吃东西，还是在家吃的好。”

“对不起。”章易霖连忙赔罪。“陈坚的身体不舒服，我们带他去医院。”

“什么”陈祈祖凝视着陈坚的脸孔。

“我先带他回房休息。”

章易霖说完之后，就牵着陈坚的手走上二楼。陈祈祖转过头来看着陈慕功，脸上的神情十分不悦。

“看个病而已，干嘛两个人一起去也不看看现在都已经几点了，送货的伙计回来之后看不到人，家里也没人准备晚餐。”

“我们出去的时候，有跟陈慕名交代过。”

“哼，那小子一回来就躲进房里，留他看店跟没留一样。对了，陈坚不碍事吧”

“这……”陈慕功含糊其词。“院长说可能有点棘手。据他判断应该是呼吸衰弱和贫血，不过他也说贫血有很多种，不能掉以轻心。”

“棘手”

陈祈祖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院长说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要我们明天再带陈坚去给他看一下。还说如果陈坚的病情恶化，一定要立刻跟他连络。院长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露出这种神情，说明问题真的很严重。”

陈祈祖默然不语。

“什么陈坚真的生病啦”

回过头来一看，站在店里的陈慕名正看着自己。不愿多做解释的陈慕功随口答应了一句，声音细若蚊呜。

“原来如此。”陈慕名继续说下去。“难怪大嫂那么紧张，最近死了不少人嘛。”

“陈慕名！你小子少说这种触霉头的话。”

无视于陈祈祖的斥责，陈慕名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有说错吗这阵子村子里本来就经常在办丧事，哈哈，别以为我们家可以幸免于难。这种事是看运气的，天晓得下次会不会轮到我们。”

“陈慕名!”陈祈祖提高音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厉声斥责让陈慕名有些胆怯。不过他紧接着又露出不怀好意的浅笑。

“什么嘛，这本来就是事实。”

“小弟。”一旁的陈慕功发话。“别说了，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陈坚真的生病了。说不定还是相当棘手的疾病。”

“真的吗”陈慕名反问。

“哎呀，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啦，反正人都会死，世界上没有不会死的人嘛。如果因为这样就发脾气的话，就表示那个人太天真了。我们要正视人的生老病死，不要大惊小怪。”

“陈慕名!”陈慕功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父亲陈祈祖已经先开骂了。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干嘛骂我……”陈慕名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种事情可以随便说说的吗”

“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把别人说过的话重复一次而已。”

“够了，你给我闭嘴!”陈祈祖骂完之后，转头看着陈慕功。“陈蓉呢”

“在隔壁邻居那里玩。”

“我去带她回来。”

看着父亲气冲冲的走出家门之后，陈慕功回头看着陈慕名，才发现陈慕名也跟自己一样目送着父亲离去，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受伤。察觉到陈慕功的视线之后，陈慕名马上扁着一张嘴，头也不回的跑回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