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青上了马车坐定,王贵人也被宫女搀扶着走上脚凳。
雨后泥泞,马车从行宫来,沿途不免沾染泥渍。上车时,王贵人素色的裙摆拖沓而过,不小心蹭上了泥渍,又黄又黑湿哒哒地晕染了开来,她顿时尴尬无比,一只脚踩在马车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宝青觉着王贵人实在不太适合素色的装扮,不由想起之前兰心的玩笑之谈,说王贵人的闺名王灵,不知是得罪了哪家的算命先生,取了个这样死人名,当真不吉。偏得她还不往喜庆上穿,每天都是一副素雅的模样,可不是一出门就要走霉运嘛。
吉时一到,随着小枝子响亮的呐喊声和仪仗整齐有力的军鼓声,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城。出了宫门,等在宫外的官员女眷们,也纷纷加入了队伍。
百姓们一大早就在官道两侧围观,见到圣驾仪仗,都纷纷跪在地上,直呼万岁。本想看看京都的风貌,可眼前的都是贴在地上黑漆漆的脑袋,宝青觉着很是无聊。她作势放下帘子,无意间瞥到不远处的萧逸。
萧逸并未行在王爷之列,而是跟随在臣子的队伍中。他挂着王爷的名号,实则没有任何朝政实权,在如此不当不正的位置,也真是难为了他。
萧逸也看到了她。他策马,慢慢跟了上来。
“你果然来了。”
“王爷怎的走在了后面,你骑术了得,一会儿练箭,皇上定会邀王爷先行入猎场。”
“放心,到时我自会出现在皇上面前,不会让他难以寻得。”萧逸神色悠然,满不在乎的模样。
高傲如他,定然是用了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才将这份不舒服深深藏在心底。萧逸,的确成熟了很多。
听到萧逸的声音,朱儿也探出头来。萧逸拿着剑柄向她一指:“明日,朱儿姑娘可不能逃,这是你和本王爷一较高下的唯一机会。”
朱儿原本还因着之前的事怀着歉意,听他这般说,立刻扬起眉以示不屑。
见宝青和三王爷关系如此要好地交谈,王贵人不免心中好奇。要知道,那三王爷是前太子,是当年和皇上争夺皇位之人,前朝后宫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怎么淑妃却与他这么热络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流传已久的谣言,难道,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不成,淑妃当年之事,与那三王爷有关……
队伍中人多眼杂,萧逸对宝青说了句‘告辞’掉转马头,回到了原处。
宝青放下车帘,发现朱儿清纯的面上,除了一贯的冷漠,仿佛还有了些许几不可见的变化。
“比归比,但不能错了规矩。”
若朱儿错伤了萧逸,可就难以收场了。
朱儿闻言,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重重地点了点头。
黄昏之前,仪仗到了猎场。广阔无垠的山脉绵延项链,一排又一排营帐在山脚下整齐地排列开来。按着规矩,明日吉时,将由萧城亲自带着皇亲大臣们祭祀,进而开始狩猎。今晚,由女眷们焚香放灯,为夫君或父亲兄长祈福,以盼得他们能拿到好彩头。
吃饱喝足后,萧城组织了一场比箭,公子大臣们纷纷凑上前来。
萧城并不急着参加,而是让众位王爷公子先行开始,自己坐在看台上观望。东楚一向都以骑射拿得头筹为荣,众位王爷都是权贵之后,免不了一番较量,而且他们年年来猎场狩猎,技术都十分娴熟,即便没有箭箭正中靶心,成绩也都值得称赞。
轮到萧逸时,他表现得很差强人意。前几箭到了五环外,最后一箭手竟还一个不稳,射出了靶外。
场内无不唏嘘。
萧城缓缓走下看台,萧逸赶忙退到一侧,拱手俯身。
“皇兄的骑射都是父皇亲自教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失误呢。”萧城摇头,表示深深地遗憾。
“皇上说笑了,父皇只是看不过去教导了几句而已,况且多年不练了,便生疏了。”
萧逸的话看似谦逊,实则也是在提醒。五年来,他一直以罪臣的身份生活。如果不是战栾之事,还有太后极力坚持,他恐怕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今年也未必有机会参加春猎。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嘛,皇兄可要把箭术捡回来,不能混忘了,朕还等着与皇兄在猎场一较高下呢。”
说完,萧城拿起萧逸手中的弓箭,他姿态标准,出手果敢,箭箭正中靶心,惹来群臣一阵拍手称好。
萧逸望着远处十根死死钉在靶心的箭,再次俯首:“是,臣遵旨。”
宝青远远望去,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知道,萧逸此举是故意的。在皇家,表现得昏庸无能反而可以保护自己,当初的萧城深谙此道,如今的萧逸也是如此。
男人们轮番比试,女眷们也不含糊。宝青事先请示了太后,在他们的比试场旁,设了一处专门为女眷们比箭的场地。
考虑到女眷没有男人们强壮,因此比赛用的箭都是兵部特制的。弓形比较小,弓身也不似男人用的那般粗,便于使用。往年她们之中大多数无缘参加春猎,能有幸参加的,也只可站在围场外围观,并不能亲自比上一比。宝青的安排让她们多了进场的机会,如此有趣的环节,女眷们都跃跃欲试。
按着位分,宝青在仅次于德妃的位置上。
“听闻妹妹的骑射不错,比比?”
战璇戴好手套,握着弓,又恢复了高傲的模样。刚到猎场,那一众命妇就纷纷上前赞赏宝青那身太后赏赐的猎装有多么好,德妃看在眼里,气在心中。不过没关系,即便没有猎装的风头,她也要在赛场上独占鳌头,这口气,她必须争下。
宝青微笑,并不推辞,也拿起了弓箭。
战璇这点,让宝青很是敬佩,不仅琴棋书画样样了得,连骑射也是一把好手,且看她这一招一式,就知不是照猫画虎,而是精炼而成。可见战丞在培养她这方面的确是用尽了心思的。
战璇姿态优美,英姿撩人,拉圆了弓,迅速一松,箭便直勾勾地向前飞去,直至命中靶心。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沉稳果敢。如此精湛的技艺,引来女眷们的一阵叫好。
听到隔壁场地传来呼喊声,萧城和萧逸同时望向她们这边。
宝青一笑,也拉开了自己的弓。然而,这弓比她想的要重,再架上箭,就更加难以把持了。
看到宝青艰难的模样,战璇调笑:“妹妹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拉不开弓了吧。”
“怎么会。”宝青深吸一口气,举起弓箭,努力稳住手腕瞄准目标。无奈,她没有力气,弓并没有完全拉开,再加上特制小弓本就无力,随着她手一松,箭竟漫无目标地飞了出去,斜斜地插在了草地上。宝青偏不信邪,又拿起箭再射,结果并无区别。
这下,场内鸦雀无声了。
太后远远看去,不禁皱眉。要知道,宝青可是战神大将军林牧之女,骑射也曾受过先皇赞赏的,萧逸装装样子也就罢了,怎么她也不会射了。
宝青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默了片刻。
她,竟已虚弱到了如此地步吗。
“猎场无父子,更何况我们姐妹只是简单地切磋一番,你故意让着本宫,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战璇本想与宝青一较高下的,可宝青的样子好似根本无心与她一战,前后对比,反倒显得她咄咄逼人了。
宝青抱歉地笑了笑:“怎么会,姐姐飒爽英姿,妹妹实在没法与姐姐相比。而且这弓重得很,提不起来。”
“是吗?”
战璇掂了掂手上的弓,并未觉得有多重。而且远处,几个大门不出的女眷也都将弓拉得圆圆的。至此,她更觉得宝青是在故意耍她。
宝青无心解释,她把弓箭交给身后伺候的小太监,摘下手套,转身离开了比试场。
朱儿远远地跑过来,快速走在宝青的身侧,死死地盯着她看。宝青耐不住她的注视,终于停了下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朱儿焦急地比划着,小手指了指比试场。她不相信,她怎么都不相信。
“你是想问我,刚刚是不是故意输给战璇的?”
朱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宝青惨笑:“我也希望……”
可惜,并不是。
“……”
望着宝青的背影,朱儿沉默地站在原地,拳头一点点地紧紧攥起。
天色微暗,熊熊篝火在高台旁点燃,火焰映得山麓间恍若白昼。
焚香过后便是祈福,宝青多要了一盏灯,写上了哥哥的名字。多日来,她只接到林煜一封家书,蒙特丹是东楚最大的隐患,想来前线战事必定极其凶险,她不能为哥哥做什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为他乞求平安。
无数盏明灯在夜色中缓缓升起,犹如漫天繁星,璀璨而美丽。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你们看,那盏灯掉下来了!”
宝青循声望去,就见王贵人的灯正随风坠落,惨淡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霉运,果然还没走完。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