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走廊，王元华现在办公室门前，目送眼前远去的身影。

那背影挺直，昂首阔步，王元华却能从中看到难掩的悲伤和孤独。

……

“王医生，我想，我好得差不多了。”

王元华看着自行苏醒的杨圩，并没有听信杨圩的一人之言，他还要进行一些判断。

“你怎么会认为你好得差不多了。或者说，你认为自己得了什么病？”

这是精神病医生的惯用套路，问你是不是精神病。

其实这是一个诡命题，用所以来做原因，再用因为来证明结果。

“精神病人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的”，呵呵，任何一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病。

“王医生，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我想，只是躺在这里治疗，我是不会康复的。”

杨圩很平静，抬头直视王元华的双眼。

王元华被杨圩眼中的睿光所震惊，这眼神中所蕴含的智慧和看破，王元华只看到过一次，那是一场特别的学术交流研讨会上，一个高僧。

王元华直接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杨圩起身。

在杨圩临出门的一刻，王元华才回过神来：“你要去哪里？”

杨圩一只手扶在门把上，没有回头：“验证一些事，祭奠一些人，做出一些选择。”然后，推开门，。

那白丽呢，王元华没有问出口，只是站定，怔怔地看着杨圩远去的背影。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病床上。

白丽睁开惺忪的双眼，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再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白丽从来没有认为医院会是一个休息的好睡处，可是，昨夜的一场安眠，让她觉得消毒水的味道也不那么刺鼻。

白丽起身去拉开窗帘，医生告诉她，只要今天还是没有呕吐的感觉，那么她就可以出院了。

虽然白丽还是想要躺在病床上，知道杨圩治疗结束，再把自己吻醒，可是现实不是童话，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像睡美人一样不吃不喝睡上几十年。

白丽现在就要出院，她要杨圩治疗结束，就能看到最美的她。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白丽听到敲门声，也就不再贪婪地看着窗外的绿树白云。

“白女士，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谈谈。”

王元华敲完门，等了十秒钟，再轻轻推开门，看见窗前的白丽之后，轻呼一口气，缓缓地道。

白丽看见王元华的表情，和王元华那沉重的声音，身子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上。

王元华见白丽激烈的反应，连忙上前两步，想要搀扶，却被白丽抬手制止。

“王医生，我老公的治疗又有什么变故吗？”

白丽的声音轻轻的，仿似怕惊扰到什么，只是那一只扶着床沿，紧握处发白的手，证明她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

王元华感叹白丽坚强的同时，也感叹命运的不公，上天为何给白丽如此考验。唉。

“他的，治疗很成功。”王元华顿了一下，“甚至，比我预计的，还要成功。”

白丽听到王元华的话，紧张的心情暂时一松，爬上病床坐下，想要听王元华的下文。

“他，走了。”

王元华见到白丽得体的举止，只觉得告诉她杨圩了，是一件天大的坏事，只可惜，只能由自己来做这个坏人了。

“走了？去哪里了？”

王元华的话语严肃中带着沉重，差点没让白丽认为杨圩就这么死掉了，但是，白丽只能固执地相信，杨圩一定还好好的，甚至比过去更好。

“他说……”王元华觉得难以启齿，放走自己的病人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他此刻真后悔当时怎么会迷了心窍，让杨圩。

“他说，他要去验证一些事，祭奠一些人，做出一些选择。”

王元华把杨圩的原话说出来，没有进行任何艺术加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加工，面对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白丽，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带欺骗性质的话。

“验证，祭奠，选择？”

白丽低声喃喃着，她大概知道杨圩去哪里了，至于杨圩为什么临走不跟自己说一声，恐怕是因为，杨圩怕，看到自己之后不能遵从本心吧。

白丽信奉着杨圩，也信奉杨圩的爱，更信奉自己对杨圩的爱，她相信杨圩不辞而别是有苦衷的，当然，就算是任何苦衷，白丽不会原谅杨圩，放走杨圩一个人面对。

“王医生，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白丽通晓关窍之后，心情也变得轻松，面带微笑地对王元华说道。

“你……”

“王医生，我要去追他，我大概知道他去干嘛了。也好乘机见见他的家人。”

王元华也能大概猜到，杨圩应该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在治疗中，杨圩总是对自己的家乡闭口不言，这其中一定是带着隐情的。

白丽能猜到，王元华并不意外，最了解你的并不是你自己，也不会是你的心理医生，而是你的枕边人。

“杨圩是昨夜走的，你这会儿去追，恐怕来不及。”

王元华并没有阻止白丽的打算，只是嘱咐白丽不要操之过急。

白丽对于王元华的细心表示感谢，同时说明自己不会着急，而是会把这次行动当做旅行，更会放下负担，轻装上阵。

……

王元华目送白丽医院，直到那身影变成一个黑色的颗粒。

这是大多数病人都没有的待遇，也表现出王元华对白丽的敬重。

美丽的外表千篇一律，而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比起有趣的灵魂，有信仰的灵魂更容易得到尊敬。

王元华终于回头，绷紧的肩膀为之一松，两步走到办公室的躺椅前，躺下去，长舒一口气。

王元华知道，自己这个病例总算是治疗完毕，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也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祝这对小夫妻永远幸福。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

王元华只能苦笑一声，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点了接通，再把手机放到耳边。

“老混球，你是打算死在医院是吧。我告诉你，限你三个小时回家。不然，不然你就到黄浦江打捞我的尸体去吧。”

“啪嗒……嘟嘟嘟……”电话挂断。

王元华本来还想在医院休息一会儿再回去，现在只好立马动身，只是可怜自己昨夜都没有休息好。

“唉……回家回家。”

王元华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

乌黑的发丝根部已经开始泛白，但是精神依然卓烁，只有老伴的关心才让他回忆起自己已经是五十余岁的中年老男人了。

“王主任，你终于肯下班了啊。”

值班的小护士亲切地打着招呼，脱下白大褂的王元华不过是一个和自己父亲年龄相近的老人罢了。

王元华亲切地点头回应，下班之后的他，全然没有主任医师的架子。

王元华走出医院，向着家中慢慢踱步，他家就在医院背后的家属院，步行不过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