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兄弟与李家姊妹安静非常,似已融入漆黑寂静的夜色中。
朦胧之中,四人行至石桥,水声潺潺,依稀可闻。
温秀顿住步子,回身道:“我们见他过了这座桥,即便无影。”
温韬道:“哥,他在寻酒,必须进前面的酒楼。”
温秀道:“弟,那时才黄昏,他喝了酒,也便走了。”
李茗彤忽然打了个哈欠,道:“无论他在与不在,我们也须歇歇呀。”
温秀暗自叹息,咬牙道:“好,我来引路。”
石桥不过四丈长,少顷,四人行至石桥当中。
“几位客人,夜晚天寒,饮一碗酒再过桥罢!”
一个有些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温秀大惊失色,这才发觉桥上居然多了一个人!
似乎是一个女人?但温秀从未见过这样丑的女人。丑得不像个女人。
女人的两颗龅牙就似野兽的獠牙,凭她厚于常人数倍的嘴唇,竟也遮挡不住。女人的面色极是枯黄,未见一丝血色。
温秀有理由相信这个女人是从地府冒上来的,不然他根本想不通女人从何而来。
“哈!”李茗彤忽然大笑一声,走去端起女人手中那碗酒,一饮而尽。
温秀愣怔半晌,方惊骇道:“李、李公子!”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笑道:“温兄放心,此酒‘无害’。”
温秀嚅嗫道:“我、我……”
李九妹淡淡道:“她的武功在我们之上,不必多此一举。”
李茗彤哈哈笑道:“我只是渴了而已,九妹莫怪我未深思熟虑呀。”
李九妹轻啐道:“你个木头,思与不思,有何分别!”
李茗彤眨眼笑道:“你便是我的头脑,假如你不动,我即变成木头。”
“呵呵……”温韬竟捧腹大笑。
温秀的心情却非常沉重。他瞥见丑女人手中的空碗忽又盛满酒,像是在变戏法。
“喝碗酒罢,好汉!”丑女人媚笑道。
温秀听得“好汉”二字,诚实受用非常,但见他猛地端起碗一口喝下,酒入肚肠,却又将温秀的心浇凉,他把空碗重重摔碎,道:“可以过桥了罢!”
丑女人道:“你可以。”
忽然!丑女人的双手中,各多一碗酒,只听她又媚笑道:“那两位客人也饮了罢!”
夜色深沉,那盏灯笼也已燃尽。
当温氏兄弟和李家姊妹才走过桥时,丑女人便消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如她出现时那般,无人能捕捉她的踪迹。她似与深夜融成一体。
酒楼外平挂着两盏漆红的灯笼,艳丽的红光映于青帘上,以楷书铸就的店家字号跃然于眼。
李茗彤笑了笑,道:“名字不坏,但经营酒楼不开门,何以?”
蓦然间,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形貌粗鄙的店小二疾驰而出,弯腰驼背,咧嘴笑着,也不说话,像是一条迎接主人回家的狗。
李茗彤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咧嘴一笑,道:“你可以为我们引路么?”
那店小二依旧咧嘴笑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劳烦引路。”李九妹上前一步道。
店小二随即回身,向酒楼门口走去。
温秀见路上事事透着诡异,忽觉背脊一阵发凉,不经意间往后一瞥,随即吓得魂飞魄散!他看见远处有一块石碑,上刻“奈何桥”。巨石恰是坐落在石桥尽头处!若不是借着酒楼内发出的明亮灯光,必不得见。
“开门才可以看见……我的娘!这、这是地府之门?”温秀不禁为自己的思绪所吓!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温秀,才有如许荒唐的遐想,他永远会想得很偏,这也正是他能看穿李家姊妹假扮男子,至关重要的一点。
温秀经历的事足以令他变成疯子或傻子,但他并没有那样,也或许,不止那样。
此番,温秀只是想借着江湖上有名望的大人物集聚在此的大好时机,倘若他们温氏兄弟有幸干成一件大事,即可在江湖上混出名声,但诚实不愿因此丢了性命。
“弟!”温秀猛然大叫一声,但其实,必无人答应他。
温秀可以看见的,只是呲牙咧嘴的笑,那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的懦弱!他不会看错的,同样的笑,他见过无数次。
寒夜中,惟有一个酒旗与他相伴,温秀的掌心已渗满冷汗。
“……哥,每次皆由你断后,幸苦你了。”温秀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温韬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
温秀紧咬牙关,嘴唇竟见破,缓缓挤出血来。
当那滴血落在地上时,有家酒楼的门又关上了,温秀已不见人影。
仿佛酒楼的门未尝开过,也从来无人来过。
幽静夜色中,还是那个酒旗,垂挂门前,纹丝不动。
有家酒楼内里规模出奇的大,李家姊妹与温韬三人,从着店小二在一条回廊上绕来绕去,行有良久,才至前堂。
一路但见回廊环绕,烛光摇曳,浮雕栩栩,美不胜收。
温韬为眼前这些新鲜事物所引,及至此时,方觉温秀不见,不觉惊道:“哥怎么未随来!”
那哑小二指了指前堂的屏风,又指了指自己,随后往回路去了。
李茗彤笑了笑,道:“我们先进去,他将引温兄来。”
温韬愣怔半晌,乃颔首答应。
三人步入前堂,绕过一扇地屏,颇大的前堂,居然只有一张书案,其上文房陈列齐整,一人正自提笔而书。
透过微黄的烛光,一张苍白的俊脸隐约可见。
那人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平铺在案上的一本厚簿子合上,“邪魅”的目光缓缓移向李家姊妹和温韬,道:“三位不在名册之上。”
李茗彤转了下眸子,道:“不知这名册是何名堂,可否借小生一阅?”
那人道:“不在便是不在,阅与不阅,无甚区别。”
李茗彤笑了,道:“此话未免过于武断。”
那人道:“本官所判,当断则断。”
李茗彤咧嘴笑道:“借我片刻,只要添上几笔,便在矣。”
那人也笑了。
却在那人的笑容刚爬上眼梢时,李茗彤的纤纤玉指倏忽弹向他的眉心,那人伸手欲拦,不料这一指来的迅猛至极,却教那人只是抓得一丝残影,但那人反应快极,陡向后仰,险险躲过这一击,可李茗彤意不在此,一招未果,已失先声夺人之机,随即以指化爪,向下一扫,别只手已擒向案上的簿子。
但闻那人冷笑一声,陡抬双脚,夹住簿子,随即又凌空作了个后翻,当李茗彤有所发觉之际,那人早已立于四尺开外。
那人将簿子收于袖中,道:“不在便是不在,添与不添,皆是徒劳。”
李茗彤却不睬他,而是朝着李九妹笑道:“九弟,你在这张纸上,写下我们的大名。”
那人在李茗彤修长的手指中瞥见了一张纸,一张本来在簿子上的纸。
那人又笑了,笑容在黯淡的烛光下,显得诡谲异常。
李九妹接过那张纸,然后,将它铺在案上,随手拿起那只毛笔,横竖撇捺,皆似行云流水,诚实赏心悦目已极。
少顷,那人即在纸上瞥见了一个字,简洁明了的一个“去”字。
那人稀疏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的眉毛上,也堆满了笑。
“弟,这……”温秀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吞将回去。
此时的气氛实在诡谲,温秀尤是如置四里雾中。
哑小二仍然咧着嘴,他的嘴似乎永远合不拢,也似乎,永远吐不出一个字。
然而并不影响哑小二“干事”。
在他一脚踹翻书案时,前堂的木制隔墙,忽然裂开一个口子,一如他咧开的嘴。
哑小二朝那面色苍白的英俊男人咧嘴笑了笑,后又向众人比划几下,即向那口子去了。
李茗彤向那人作了一揖,便与李九妹,以及温氏兄弟,一同从去。
及至隔墙的口子合上,那人也未复语。
那人俯下身去,见书案上多了几条裂缝,失笑道:“破了便是破了,至与不至,皆当停息。”
那人又将袖里的簿子取出,随后把地上那张写着一个娟秀“去”字的纸捡起,又信手将簿子翻开、合上,那张纸便又回到簿子里,但很快,他又将簿子打开,取过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两字。
黯淡的烛光稍稍晃动一下,将那人孤独的身影拉长,却又倏然不见。
烛光也随之不见。
墙上似乎还留着那两字:
温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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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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