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轻轻一挑,男装打扮的锦曦走了出来,她翻身上马,亲昵地拍了拍马头,大声喊道:“铁柱,走!给你报仇去!”这时的锦曦与在闺房里文静地看书的女子判若两人。她换了身宝蓝色窄袖长袍,玉带勒腰,头发用玉环束起,戴着顶纱帽,脚踏粉底皂靴,英姿飒爽,毫无半点女儿羞态。
朱守谦兴奋地拍马追上,“锦曦,你这一打扮,南京城没哪家公子比你俊!”“铁柱,哦,表哥,记着,我是你表弟,谢非兰!”锦曦用了母姓,她这一年里逼着朱守谦带她出去玩,一直用这个名字,朱守谦甚是识趣,马车里早就备好了更换的男装。
有次朱守谦奇怪地问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带你出去,为何还要换装?”锦曦悠悠然地说:“如果遇上找茬儿打架的,你又打不过,难道要魏国公府的小姐出面打?传了出去,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搁?”朱守谦想想,觉得锦曦说的有道理,浑然不知自从与锦曦在一起,她哪次说的自己没觉得有道理?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来到城郊。暮春四月,城郊芳草依依青碧连天,绿意直染到了天尽头,养眼至极。阳光也不甚浓烈,带着适宜的温暖洒将下来,懒洋洋的感觉油然而生。
深深呼吸了一口混着泥土青草香的空气,锦曦呵呵地笑了,“成日在府里装乖,闷都闷死了,铁柱,多谢你啦!”朱守谦远远地已瞧到大树旁搭起了凉棚,侍卫簇拥着那几位或站或坐,不由得恨恨地说:“赢了李景隆,让那龟孙子请客,这回不去得月楼了,要去玉棠春!”“玉棠春?新开的酒楼?”锦曦一年来游遍南京城,但凡知名的酒楼无不去尝了个鲜,可偏偏没有听说过这个酒楼。
“咳咳!”朱守谦知道说漏了嘴,强咳两声掩饰,转开了话题,“表,表弟,你帮我赢了,回头,我送你一把好剑!”锦曦不屑地撇撇嘴,“我要裁云,你弄得到吗?”倚天斩鲸,裁云击隼。
世上最厉之剑莫过倚天。李白曾有诗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世上最利之剑则是裁云,据说此剑剑身狭窄,轻柔可缠于腰间,剑出之时无声无息,吹发立断,连最敏捷迅猛的鹰隼也难逃剑光之锋锐。
纵使朱守谦再骄狂,此时也摇了摇头,“倚天藏于皇宫内库,皇上都舍不得用。裁云却不知下落,这事哥哥可办不到了。”“那我不要剑了,你这个月必须请我出来玩十次!”锦曦得意地想,裁云剑就在自己手里,朱守谦怎么可能拿到。她不过是想趁着父亲魏国公徐达不在家之时,多溜出府来玩玩罢了。她高兴地伸开了双手在朱守谦面前晃了晃,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树林里的人群。
“十次?!”朱守谦大惊,跟着头大了起来。照说他这个靖江王爷一直被皇帝皇后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着,比照顾自家儿子还上心,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遇上锦曦他却觉得头大如斗,没有丝毫办法。
朱守谦瞧着锦曦翻开的手掌暗想,十次?!这个月已过了一半,下半月要天天去魏国公府把锦曦从家里弄出去,在姨母和大表哥徐辉祖面前可怎么说才好。
锦曦见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知道朱守谦为难,她眼珠一转,轻声对朱守谦说:“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对咱们撇嘴呢。”朱守谦脑中一热,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只要你每次出来平安回去,不被姨母、大哥埋怨就好!”锦曦心中大喜,从栖霞山回家后这一年多,母亲吩咐珍贝成天监视着她读书、习字、描红、绣花、装大家闺秀,闷都闷死了。她想起后半个月可以明目张胆地出府逍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不禁发出珠落玉盘似的笑声。
红唇轻启间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朱守谦的一颗心怦怦跳动,姨母的责备、大哥徐辉祖的抱怨,霎时都抛到了脑后,只觉得能让锦曦这般快乐,别说出府去玩,就是让他去捞水中月,他也毫不犹豫。
锦曦歪着头,看了看他,猛地一挥马鞭,“表哥,看非兰给你报仇!”马扬开四蹄往树林处狂奔而去。
朱守谦回过神,赶紧跟上。
待到近了,锦曦一行人下了马,走进凉棚,太子朱标、秦王朱、燕王朱棣与李景隆正在饮茶闲聊。朱守谦抢前一步,团团施礼,“侄儿守谦请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锦曦忙跟着行礼。
“守谦不必多礼,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标虚扶一把,温和地开了口,目光看向锦曦,只觉眼前一亮,暗暗赞叹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回殿下,是守谦的表弟谢非兰。刚从凤阳老家来南京,守谦就带她来长长见识。”锦曦回到南京才一年多的时间,除了朱守谦,从未与外面的人接触过,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见太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长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蔼,目光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像……看到珍贝做的桂花糕。
锦曦知道自己想到桂花糕时眼睛里就会放出这种光,但她想不出别的比喻,只觉得这位太子爷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书卷气,目光如春天的湖水,感觉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又觉得那目光里似藏着什么东西,如何也瞧不明白,不由多看了几眼。
朱守谦见锦曦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便扯了她一下,“非兰,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这是燕王殿下,这是曹国公府的公子李景隆。”锦曦赶紧收回目光,一一见礼。
秦王朱面目较瘦,与太子长得极像,锦曦敢肯定他们是一母同胞。秦王的嘴紧抿着,上下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偏冷,被他一眼瞥过,锦曦便觉得浑身如浸冰水。她疑惑地发现秦王的眉毛微微扬了扬,似若有所思。难道被他发现了自己是女扮男装?
没等她想明白,又一道冷然的目光射了过来。锦曦含笑偏过头去,见瞧她的人是燕王朱棣。她心里打了个战,与太子和秦王不同,燕王是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才十六岁,身形已见挺拔,与两位皇兄一般高矮,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直挺,一双丹凤眼淡淡地散发着勾魂魅意。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燕王懒洋洋地坐着,手中把玩着茶杯,却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睥睨着锦曦。锦曦暗道:果然如朱守谦所说,眼睛是长在头顶的。
再与李景隆见礼时,锦曦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位曹国公府的大公子面目倒也清俊,回礼举止得当,人却被裹在一身花团锦簇中。窄袖银红色深衣袍子上金丝银线绣满团花,领间袍角衣袖无不遍布锦绣,腰间丝绦上光五彩荷包就挂了三个,因隔得近了,锦曦闻到阵阵淡淡的香风,显然衣袍是熏过香的。他的手指上不仅戴着白玉扳指,左手无名指上还有只紫金兰形花戒,漫不经心地带出一丝优雅的痞气。
想他父亲曹国公十九岁就驰骋沙场,名扬天下,洪武五年还与父亲一起远征北元,威镇大漠,李景隆身上不仅看不出半点儿将门之后的威风,若敷粉施朱便可与乐伶媲美。她总算是明白为何朱守谦要说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给秦王与燕王见礼时,他们只虚扶一把并未说话,到了李景隆这儿,他却漾出满面笑容,对锦曦道:“今日见了世弟,方知潘安、宋玉之颜也不过如此!”锦曦有点儿不好意思,面上却微笑不变,“李世兄丰仪南京城独树一帜,闻名不如见面,小弟叹服!”李景隆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没有接口,侧身对朱守谦合手夸张地深深鞠躬,“景隆见过靖江王爷!”明明是规规矩矩见礼的,被李景隆这般玩世不恭的一礼,倒显得不正经了。他对朱守谦向来如此,朱守谦又拿他没办法,手一挥,大声道:“免了!”太子笑了笑,问道:“听说守谦这些日子苦练骑射,今天怎么个比法?”“大哥,臣弟就不参与了,四弟和守谦、景隆年纪相仿,让他们去比试吧,臣弟陪大哥品茗观赛,比试完了,蹭顿饭吃就成了。”秦王提议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岁的人了,与十五六岁的孩子比试也觉得胜之不武,太子当下笑着答应,“这法子好,无论胜负如何,都有得吃。我与二弟观战做评,你们去吧。”朱守谦看了燕王与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道:“非兰贪玩,从未比过骑射,我这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叫他只观战不玩,守谦便与非兰对燕王和景隆吧。”朱棣懒洋洋地喝着茶,没有吭声,李景隆却扑哧笑出声来。他轻咳了两声,忍住笑,指着远处的小山坡道:“那里有十个皮囊,每人十箭,哪一队射得多为胜!”“瞧景隆的神色,如此有胜算?本王可是苦练骑射多日,好歹也比成天浪迹烟花柳巷之人强!”朱守谦最气不过李景隆对他的不屑,故出言讥讽。
李景隆不以为意,嘿嘿笑道:“王爷放心,景隆不才,挡住王爷的箭倒也有几分把握,燕王殿下神射闻名军中,没准儿,殿下用不着那么多支箭便赢了呢。”言下之意,他只消用十支箭把朱守谦的箭全射飞就成了,朱棣自然全中得胜,对锦曦压根儿就没放在眼中。
朱守谦一愣之后气得跺脚,他回头看看锦曦,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朱守谦对锦曦放心得很,哼了一声,出了凉棚,翻身上马,挥鞭指着李景隆说:“今日本王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四人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弓箭。朱守谦与锦曦分得十支蓝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拿的是红色的箭。
锦曦把弓往手里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世弟方便开弓吗?”朱守谦与朱棣回身一瞧。那弓竖起来足有四尺长,只比锦曦矮上一头。与其说她拿着弓,不如说她是提着弓,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众人都笑了起来,连燕王眸子里的那片傲然也被融化了不少。
朱守谦暗暗后悔应该专门为锦曦打造一张小一点儿的弓,可此时后悔已来不及,看着锦曦提着大弓的模样,又想笑又忍不住担心。他只知道锦曦武功高强,却没看过她射箭,眉头便皱了起来。
锦曦听到哄笑声,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心里已暗暗恼怒。她不露声色,轻声道:“李世兄不必担心,有表哥在,想必会赢的。”锦曦看向朱守谦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之意,朱守谦放下了心,顿觉身子骨一下子轻了起来。
锦曦尚未长成,个子矮小,身材单薄,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十足一个粉妆玉砌的娇嫩小公子。见她小脸绯红,神情天真,认真地、毫无保留地信任朱守谦,三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怜爱起来。
李景隆看了眼朱棣,目光一碰,两人心领神会,均在心里想着等会儿不让他俩输得太难看就是了。
朱守谦再一次忘记曾被锦曦摔翻在地的狼狈,豪气干云地拍拍胸口道:“非兰跟着我,看哥哥是怎么赢他们的。”锦曦又是腼腆一笑。朱棣和李景隆同时起了恻隐之心,担心赢了她无疑会让她难过,他二人从小玩到大,一个眼神已知对方心意,再次决定手下留情,见锦曦面上不施全力,心想着略胜一筹便住手。
春日的阳光洒在山地上,草浪起伏,隐有花香传来。这里视野开阔,只见远处的小山坡微微隆起,坡上早竖起了十根木桩,桩上吊着十个皮囊。
锦曦和朱守谦大喝一声:“驾!”挥鞭策马往小坡冲去。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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