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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岚》第四章 航海日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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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三更,可能周围雾气的关系带出一份烦闷的寂静感,而之前的“幽灵船风波”也削弱了不少学生的精力,今天晚上,走廊里不像前几天那样到处可见喜欢熬夜通宵的人,很多学生都乖乖回房间睡觉去了,在为了出来渡假而大肆放纵的年轻人中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以,今夜的深蓝海神号显得庄严肃穆,像一个沉睡在黑暗和狭窄空间里的海神,让人不可亵渎它的威严。

灯光打在铺满木纹地板的走廊上,显得冰冷寂寞,若岚选了一条通往图书馆的捷径,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由于船停着,连涡轮声和螺旋桨声也没有,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缓慢从容,稳稳地形成一系列有序的节奏。

他很庆幸这是在游轮上,照明彻夜二十四小时照亮船的每个角落,使他不用提着手电筒在昏黑的过道里行走。但是异样的安静还是让他有些怪异的感觉,简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图书馆在三楼的一个边落,只有唯一一条狭长的走廊通到那,可以让人足足走上十分钟。若岚并不着急,更有些悠闲自在地慢慢踱步,在空无人影的走廊里,船身没有任何摇晃,布置豪华的壁沿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是在船上。只是透过旁边的深色格子窗,看到茫茫的雾似在悄悄地将船包裹,挤压,有些让人心胸慌闷浮躁。

在接近尽头,楼梯扶手旁的两扇拱顶灰色大门前,若岚停下脚步,慎重其事地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过于刻意的心态使在门背后的图书馆变得神秘诡异。

但是他没有犹豫,立刻推门走如宽敞明亮的图书馆。红木的地板光亮可鉴,成弧形排列的高大书架也许是刻意为了烘托船上装潢的整体氛围,虽然显得很浪费空间,却设计新颖别致,独具匠心。那些架子侧面都有着细致的花纹,本生就像一具具大的摆设品,陈列在略微弥漫着潮湿发霉味道的室内,其中也夹杂着那些古老书籍年代已久的纸墨味。

若岚略微游览了一遍,发现这里的大部分书都已经很破旧,不但封面泛黄边缘缺口,连纸张有些也参差不齐,就好象是人们在翻看的时候把散落的纸页随意插放进去。不仅如此,书摆放得随心所欲,凌乱无章,即使是一整套书,也会隔开几本放置,有的甚至颠来倒去,看似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书却很久没人来整理过了。

他想起学院的图书馆,和这里的情景真是天差地别。也许船上的船员都不怎么喜欢这种宛如封闭空间的图书室,又或许,是因为附有幽灵的航海日志一说,谁都不愿来整理这些说不定遭受诅咒的书。可是在若岚看来,这种传闻实在很可笑,现在已是深更半夜,他可没看见有哪本书会冒出幽灵的样子。

在错落无章的书架上找一本航海日志并非易事,何况又不知道那本日志长什么样。若岚遁寻书架排列的位置,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地仔细搜索,看到比较像的,或没有书名的都抽出来确认一下。

正当他认为,这种行为可能是徒劳,说不定航海日志早被移到别的地方锁起来了时,却在第二排书架正对视线的最舒服的一列中,惊讶地发现,标名“乔克船长的航海日志”字样的一本厚如砖块的书醒目地呈现在眼前。

他不确定前任船长是否叫乔克,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把书拿出来看一下。

书的封面是黑色硬抄,外面加了一层深灰色的书皮,已经破烂不堪,露出里面腿色的硬版封面,到像是有十几二十年的样子。纸张不但泛成蜡黄,且缺口短页,在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手标的页码,很多都断断续续,不能连起来,可见缺掉不少页数。

手写的钢笔字已经褪成淡淡的灰蓝色,字迹不算潦草,却因为纸张太过破旧,有些必须很费力地加上猜测才能识别。这本日志是由好几本本子合订在一起的,若岚看到最后一页标了“1007”,之后都是空白,没有缺页的痕迹,想必船长在写到这里的时候,遇害了。

他并不急于去读里面的内容,找了张椅子,坐在图书馆供人阅读的方桌那里,把桌上的台灯拉进到身边,然后打开台灯,为了能尽量聚精会神,他把大灯关掉了。

台灯将橙黄的灯光聚集在桌上,形成一快明亮的光亮区域。他把日志摊在桌上,仔细研究了一下外皮。

外皮是用一种类似牛皮纸制造的,有一定厚度和硬度的卡纸包成的,在封底的边角本来有一串日期和签名,签名用的是很粗的碳笔,龙飞凤舞,不可辨认。而日期,也因为外皮边缘过于残破,很难再猜测原来写的是什么,只能看到断断续续的笔迹,用的也是和日志里不同颜色的墨水。

若岚估计,外皮说不定是后来整理的人加上去的,签名也可能不属于乔克船长。

他把外皮拆开后,里面的黑色硬抄变成一块一块的色斑,那是因为有些地方有外皮保护,有些因为外皮破裂露了出来,才形成这类像花纹一样的痕迹。无论正面或背面都没有任何字样,只有打开封面后,里面的第一页,一张没有行距的白纸上,写着:

从今天开始,我会使用这本日记本,以纪念我成为了深蓝海神号的船长。

说不定以后,等我退休了,我会把它赠送给我的孙子或曾孙,虽然我到现在还没结婚。或者,说不定它能成为一本很有意义的航海日志,在未来充满幻想神秘的海洋世界里,我将开始我真正的人生之旅。

——海特·乔克船长。

没有日期,没有年历,也许因为接下来就要使用这本本子写日记,会标注上日期,便在附页上省略了。

这是一本32开的本子,从“1007”的标号来看,如果船长的日记能每天写一页,也有近三年了,不过,他粗略翻了下里面,有些篇幅很长,有些却只有短短几行,不能估测究竟使用了几年。

一开始,若岚走马观花式地略扫了一遍,直到他看到某一天的日期上标了一个记号,似乎是表示重点,且那一天的日记和以往的不同,不仅仅只叙述在海上航海的生活,游历于“愚人之海”边缘地带,给游客们介绍海洋的神奇或古老传说,还有在船上开节日宴会,或有时运送重要物品等琐碎的事,那天的记录诡异而耐人寻味。

从这一篇开始,若岚认真地阅读船长的日记,发现以后很多篇幅都是有关同一件事的。

在星时历1013年,也就是十九年前的那一天,船长遇到了一对奇怪的夫妇,一个充满神秘的女子和一个船长认为看上去更像是女人的家仆的男子,他们使以后每一天的航海都显得不寻常,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船长好象预感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似的。

所以在那一天,船长标上了着重记号。

*******

星时历1013年,星之月(1月)29日,多云转阴。

新年长假后的第一次出海,从格伦威兹港口出航,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地远在贺加美罗达最大的岛屿坤伦,船被珠宝商佛瑞特租令下,我们要帮助他把一批价值连城的紫水晶运送到岛上,航期大概会维持一个月到45天左右,说实话,我很喜欢这种远洋航海,而不需要时不时地就回一次陆地,然后不停地接送游客。

所以,这件差事对深蓝海神号来说,才是真正符合它身价的美差,我一直希望,它就应该被委任比较重要的工作。

而且,佛瑞特先生带上船的厨师手艺精湛,船员们都很高兴,终于可以不再吃麦农一成不变的食物了。

说到这个耶鲁·佛瑞特先生,差不多和我同龄,四十来岁的样子,单身,却充满了活力。我一直认为商人都只是些满身铜臭味的家伙,没想到佛瑞特和一般的商人与众不同,不但见多识广,随和健谈,且也极其热爱航海。

他说,如果年轻时候没有决定继承家业的话,说不定现在就是名出色的海员了,这一次,也因为想享受一下海上旅行,才特地早早地把货物出纳,选择海运。正好,在这段时间内,商行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劳的事。

于是,他就和他的家厨一起安安心心地,与其说是准备到坤伦去做生意,更像刻意出来渡假。

我很高兴能结识这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愿这次旅途会很愉快。

(之后,有一部分的缺页。)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2月)1日,晴。(日期旁边标了重点记号。)

我应该怎么形容今天的事呢?毫无头绪……

早上,佛瑞特先生突然来找我一起吃早餐,这已经很奇怪了,他平时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让厨师把早餐送到他的房间,然后一边看报纸一边享用早点,直到十点会换人去收拾。这几天几乎一成不变。

他突然那么早来找我,并且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就猜到一定有事。

于是,我主动问道:“佛瑞特先生,你有什么心事吗?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佛瑞特并没有直接向我袒露心声,他显得很犹豫,我想,他也许突然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给我这个外人听。以这几天我对佛瑞特先生的了解,他似乎并不属于那种会被心事困绕的人,他很健谈,很乐观,有时豪言壮志,雄心勃勃,我以为,任何事都不能难倒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

但他现在显得很疲倦,烦躁,满脸写着焦急两字。就连他几日来必吃的早餐也丝毫未动。

我并不急于催促他,一方面考虑到可能不太合适,一方面也想给他点时间,让他斟酌一下,也许,他最后会告诉我,并请求我的帮助。他特地来找我,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船长……”过了很久,佛瑞特才慢慢摸着干净的下巴,眼神要比刚才明朗许多,这证明,他已有了决定,“虽然可能要耽误原来的航期……我希望在茨威格港口停靠一下,我需要上岸,去办点事。”

我很疑惑,虽然这样会耽误预定航期,而且茨威尔格港口已经偏离现在的航线,但是佛瑞特先生也可能将耽误交易时间,这对他来说更严重。

看来,他要上岸去办的事一定非常重要,也许刚才,他在犹豫的正是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

“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愿意为你效劳。”

我很快就答应了佛瑞特先生的请求,他在听了之后,眉头也舒解了许多。

为了能让佛瑞特尽快去办那件可能很重要的事,我让船加速航行,并修正航线,在下午四点左右便到达茨威格港口,但是光要停靠上岸就花去半个小时。

茨威格港口接近伊特古艾玛城附近,在一片平原与海相接的尽头独树一掷,虽然离城路途遥远,一望无际的平原几乎没有发达乡镇,但是因为这附近有不少渔村,形成一条沿海捕鱼业最繁盛的地带,因此,这里的渔船几乎整日整夜地挤满海岸,想见缝插针都很难。

在没有预定靠港的情况下,我们在和港口管理控制塔联络之后,调度员为我们调度走唯一一个延伸到能停靠大船海深的码头周围的渔船,才得以让大船顺利靠岸。我可以看到深蓝海神号这样的大船将一波一波的浪掀动周围的小渔船,它们看起来岌岌可危可能随时会翻,码头上有不少船主都在对我们的行为叫骂指责,老实说,这种“插队”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但是佛瑞特先生固执地一定要在这里靠港,我也只有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这里的港口是大陆西海岸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也是大陆西方最穷苦的地域之一,码头周围到处是贫民窟,最穷苦的人们集聚在这里以捞鱼、拣破烂,或相互欺诈为生,连最低等的文化教育都无权享有,有时,还会被奸诈狡猾的黑商或流氓剥削土地租令费和保护费。在大量打捞船和渔船中混杂着不少走私船只和偷渡者,甚至有人口贩子出没,肆意进行奴隶买卖。黑市交易在这里猖狂之绝仅次于有“巫毒港湾”之称的黑罗碧加港都,因为已经超过伊特古艾玛城边境,处于“无管辖地带”,又是沿海边境,混乱的秩序和随时可能引发暴乱斗欧事件,使这个港口变成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对于大型游轮停靠进这种海港,实在有点冒羊入虎口的风险。

我只是不愿把这些对于安全的顾虑说给佛瑞特先生听,因为他在听说我愿意把船靠岸之后,眼里充满了感激的目光。我想,那件事一定对佛瑞特来说非常重要,比他的生意,甚至他个人的安危。

在他准备要下船的时候,他拒绝带任何一名船员同行:“船长,我想你很清楚茨威格港口有多危险,我不希望连累你或你的船员冒险。你愿意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而且,我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它对我来说等于是自己的地盘,再熟悉不过了。我只是上岸去办点私事,就像在自家花园散步那么容易,你就放心吧。在太阳落山前,我一定会回来。”

我从来不知道像佛瑞特那样有头有脸,在珠宝业内叱诧风云的人物竟是在茨威格的贫民窟里长大,那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从贫民窟里连温饱都难以保障的穷孩子到一个有教养有学问的商人,简直是质的转变。佛瑞特显然已经把身上属于贫民窟的气味完全消抹掉了,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里出来的野蛮人身上总是带有贫民窟特有的粗野气味,人们长说,什么样的出生决定了什么样的社会地位,这句话,显然在佛瑞特先生身上毫无立足之地。

也许佛瑞特真的有什么格外担忧焦虑的事,才会让他毫不在乎地说出自己的出生,因为外界一直认为,他是为名门商杰之后,如果他是在贫民窟出生的事曝光出去,我想,一定会影响他现在在上流社会的地位。

我告戒我的船员,绝不能把这次靠港的事泄露出去,然后在船长室等佛瑞特先生回来。也许是我自己坐立不安的缘故,佛瑞特先生去了很久很久,让我怀疑他是否能准时回来。一直到太阳眼看就要全部沉落海面,乌列突然走进来告诉我佛瑞特已经回到船上了,而且还带了一男一女回来。

我在甲板上看到大副正在和佛瑞特先生争执,佛瑞特先生面红耳赤,几乎快和大副动起拳头。在他身后有一对男女,衣衫褴褛,就像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女的大约二十来岁,面容清秀俏丽,长长的金色卷发披散至腰,杂乱而干枯。虽然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蓝色的眼睛却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女人身后的男人在三十上下,也是一样的狼狈,一头散乱披肩的黑色长发和邋遢的胡子却不能掩盖从眼睛里透射出温润,富有内涵的目光。

他们的着装和外表可能是穷困了一点,但我能肯定,他们的真实身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糟糕,他们所显露出的气质虽然隐藏得很好,却根本不像贫民窟里出来的人。

我说过,什么地方出来的人,就能透出属于那里的气味,在多年与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中,加上丰富的阅历,对于识别一个人的直觉还是非常准确的。

在大副和佛瑞特先生打起来之前,我连忙走过去,阻止他们继续争执。

“佛瑞特先生,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佛瑞特和下船前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气色显然比刚才好了许多,心情也放松下来,虽然刚才在争执中显得很生气,但是焦虑和急噪已经完全消失了。我想,这和他带上船的这对男女有关。

“不过,你能告诉我,他们是谁吗?从茨威格上船的人如果没有身份证明的话,我很难带他们出海。”

佛瑞特先生应该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在这里有数之不尽的偷渡者和逃税者,说不定还有被通缉的罪犯,如果他们在坤伦岛的港口被拦截下来,我的船就会有麻烦。

但我没想到,佛瑞特先生并不愿意为我解释这个问题。

“船长,我可以像你保证,他们绝对不是偷渡者,如果因为他们使你的船有什么麻烦,可以把一切责任算在我头上,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相信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必须对他们的来历保密,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我愿意加一倍的租费,希望你能让他们暂时待在船上。”

就在我为难之际,那位金发碧眼的女人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我敢发誓,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嗓音,而且,她是那么谦卑有礼,绝对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落魄。

“乔克船长,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您一定愿意帮助我们,我们若非有莫大的苦衷,也不会这样为难您。请您相信,我们绝对不会给您造成任何麻烦,以我们的性命发誓。佛瑞特先生是个善良慈悲的人,他肯收留我们,我们不愿意再给他增添更多的困绕了。但是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茨威格,所以才会这样贸然来请求您让我们上船。”

是这位可以说非常有教养的女人使我答应让他们上船,虽然我怀疑他们身上是否有身份证明,是否能通过坤伦港口的检查,但我还是不忍让这样的女士失望。

他们不但上了船,而且还带上来一个很大的铁皮箱,看起来很沉,一开始我认为里面应该是替换的衣服和一些行李,但是当它需要佛瑞特和那个男人一起搬运的时候,我想里面不光是生活用品,应该还有更沉的东西。

应该不会是走私的珠宝或古董吧……

很快,在吃晚饭的时候,我知道了这一男一女的姓名。男的叫法利恩·杨,在我们围坐在同一张餐桌前的时候,他显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除了只有在女人转向他时,会非常会心且温柔地微笑之外,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猜,他和女的应该是夫妻关系,尽管他们不使用同一个姓(我以为是有某种原因故意用假名吧),或者,至少是比较亲密的关系。

而那位美丽的,在晚饭时显得很活泼开朗的女士叫维都莉娅·风斯洛普,她说的笑话让整个晚餐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外表柔弱而骨子里似乎异常刚烈的女子,她的眼睛充满了自信,风采迷人,她的言语风趣幽默,却很有节制,她的举止大方得体,而不拘束。如果不是因为得知她已有身孕,我想我一定会爱上她。

这是一顿快乐的晚餐,如果它的时间能再长一点,我也不会觉得腻烦。只是因为风斯洛普小姐,不,是太太有身孕,需要早早地休息,我很想能继续听他们在贫民窟里遇到的各种有趣的事,似乎那里在风斯洛普太太的口中就变成了一个淳朴和睦的乐园。

我看到她在杨先生的陪同下走回我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那里不容易晕船,我想孕妇需要特殊的照顾,尤其在船上,就想去问问他们晚上还需要些什么,结果,无意在门外听到了他们奇怪的谈话。

我发誓,绝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这种可耻的行为让我嗤之以鼻。但实在是他们的对话太奇怪之极了。

我先听到了风斯洛普太太在唤着男子的名字,使我犹豫是不是要立刻敲门进去。

“法利恩,把罗盘仪拿出来,我要确认一下他们的位置。”

“我来吧,你现在有身孕,最好不要动用[魔核]。”

就是这两句话,让我在门外诧异了很久,他们说的那些古怪的名词闻所未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接着,风斯洛普太太又说:“可是你的[灵神]也被封印了……”

“没关系,[神子]和[魔子]不一样,只要一点点念力就可以触动罗盘仪。”

“你忘了么,我们为了避免他们通过魔法灵气追踪到我们,把罗盘仪加了封禁,那是只有[魔核]能打开的——”

“我不是要依靠罗盘仪,而是把它作为触媒。”

“啊,”风斯洛普太太这时候发出一声像是诧异的叹息,“在这里,能使用高位法术吗?”

“姑且试一试吧。”

接着有一点异样的动静,因为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风斯洛普太太的语调比之前高出很多。

她好象很用力地喊出来:“不要做危险的事,法利恩!你忘了诺亚和席帕狄的警告吗?”

“我会注意尺寸的,放心,我答应过,会一直照顾你,所以首先……”杨先生可能在房间里走动,我听到了脚步声,“我不会让自己冒险。”

“呼……”风斯洛普太太的叹息声显得很沉重,“我说不过你,如果席帕狄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肯定会冲过来把你拽回去。”

然后,我就没有再听到他们说什么。

我在门外大概又站了几分钟,其实是想弄明白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那个什么“罗盘仪”的难道是古世纪时期用来寻找方向的仪器?那不是在“暗黑大陆战争”过后不久就被淘汰掉的古老工具嘛?现在怎么还会有人用那么古老的东西?

还有那一大堆的名词,“绳子(和[神子]同音,以下略)”?“磨子”?“磨和”?“触媒”又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最后,我还是没有进去,而是回到书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对话整理了一遍,我把它们写出来,用各种同音词替换听不懂的部分,但结果还是没找出含义来。

这对来历不明的男女好象隐藏的不光是身份,也许有更重大的秘密,说不定他们是在用某种暗语为了避免被偷听。我很想去问问佛瑞特的意见,但一想到这样会被怀疑我故意偷听他们讲话,而且,佛瑞特先生应该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毕竟是他把他们带上船的。我有感觉,佛瑞特先生同样会对我保密,关于风斯洛普太太和杨先生的事,大概是不能透露给任何外人听的。

我很想放弃去揣测他们的来历,但是却有点情不自禁。他们举止和打扮的不协调,古怪的对话和说不清的关系,还有故意隐瞒的身份……这一路真的能平平安安吗?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2日,晴。

我早该料到一定会出事!而且,还是在我离开风斯洛普太太的卧舱后不久,房间里就发生了难以想象的事,而糟糕的是,我作为一船船长,竟然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会使情况变得那么严重。

实际上,昨天晚上,在我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差不多刚写完航海日志,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之前我并不觉得困倦,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直到听到一个声嘶力竭的吼声,就像海面上有着千军万马,领队冲锋在呐喊着朝我们冲过来一样。但那个吼声显然要凄惨得多。

我几乎是被吓醒的,当时才只有晚上十点刚过不久,回到书房的时候是九点,在写完日志后,也就是说,我最多只睡了半个小时,结果,在我的船上竟有人这样惨叫,我还以为大副真的和佛瑞特先生打起来了。

在我刚这么想的时候,大副就冲进来,神色慌张得像我们遇到了海盗,而他比面对海盗侵袭时更手足无措。

“船长!风斯洛普太太的房间好象出事了!!”

我不等他说完,就拔腿冲出书房,直奔风斯洛普太太那里。我问大副除了杨先生以外,还有谁在那个房间,大副说之前风斯洛普太太曾叫佛瑞特先生过去,差不多是在十分钟以前,之后他们谁也没出来过。大副不敢随便闯进去,就在听到叫声的第一时间来向我报告。

我很不礼貌地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就冲入风斯洛普太太的卧舱,然后,在看到房间里的情形之后,我只知道事情比预想的还严重,却依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先看到佛瑞特先生惊慌失措地望着我和大副,好象被我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似的。风斯洛普太太几乎跪在床边,百感焦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就快要哭出来了,那样子着实让人怜惜。至于杨先生,在我进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轻微地打滚,用左手使劲按住右手,满头大汗。他的脸色极其苍白,面目狰狞,十分痛苦的样子。

问题很显然就出在杨先生身上,但我看不出他哪里不对劲,被按住的右手也很正常,没有一点伤口和血迹,也不像骨折扭伤的样子,只是有点抽搐。

我以为,他说不定是浑身突然痉挛,但是症状又不是很相似,他扭动了一会,又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急气,突然使劲地喊道:“佛瑞特!”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意思,不过,在我看向佛瑞特的时候,他就像个被老师突然点到名的坏学生,吞吞吐吐地从牙逢里挤出字眼:“船、船长,能借把刀吗?”

可想而知,在我听清楚他的要求之后,我的表情肯定别扭之极。

他们要刀干什么!

而且,风斯洛普太太几乎在佛瑞特先生讲完的同时,慌忙地哭喊起来,就像是把心肺都喊了出来,那么肝肠寸断!

“不要!法利恩,不要!!会有办法的,会有的!不要那么做!!求你!”她突然扑过去,紧紧地抱住杨先生的右手,似乎想用整个身体保护那条手臂。

我实在看不懂,这到底算什么状况。我的脑子就和眼前的情景一样混乱,在风斯洛普太太的哭喊和杨先生的呻吟中焦躁不安,房间里很燥热,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在看到他们如此痛苦的情况下,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法帮助他们,我真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你们要刀干什么?!”大副急噪地大声问,佛瑞特先生一直在用眼神催促着我,“麻烦你了,船长,性命忧关!”

我看得出佛瑞特先生心里的矛盾,他仿佛在痛心疾首地说着自己不愿说的话。

“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但是佛瑞特先生还是很固执地看着我,用那焦急无助的目光恳求我:“拿把刀来!拜托了!!”

我觉得佛瑞特先生像是在命令我,对我吼喝着,而当时的情况实在不能让我冷静地思考。

大副拿来了一把斧头,因为船上没有象样的刀,那些作为摆设用的刀为了安全起见都是封口的。

他把斧头交到佛瑞特手上,佛瑞特先生拿刀的手在颤抖,他的神色越来越慌张。而风斯洛普太太更加害怕地用身体挡在杨先生前面,似乎不肯让佛瑞特先生接近杨先生。

“不——!佛瑞特,你不能那么做!”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急了:“佛瑞特先生!你……难道要杀了他吗?!”

“不是!”佛瑞特先生撕心裂肺地叫道,“风斯洛普太太,原谅我,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不要!”风斯洛普太太拼命地摇头,她又转向杨先生,似乎在劝说他,“法利恩,不要那样!不要!不可以!!”

杨先生精疲力竭地睁开眼睛,满脸的汗水淌在枕头上,但是他看着风斯洛普太太的目光却非常温和。

老实说,这情景实在很滑稽,让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让开,维都……”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但似乎是在命令。

风斯洛普太太依然紧抱住他的右手不放:“不!我不允许你那么做!”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位女士遭受这等痛苦,更不知道杨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好象猜到他们想干什么。

于是,我急忙拉住佛瑞特先生:“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佛瑞特先生的气息也很不稳定,时缓时急,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

他拉开我的手,想把我推到一边:“我不能说,说也说不明白。船长,你就别管我们在干什么了!”虽然他是在对我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牢牢地锁定在杨先生身上。

“佛瑞特,把斧头给我!把她拉开!!”侧卧在床上的杨好象等不急了,用尽全力地喊道。

佛瑞特把斧头放在枕边,杨先生用左手拿起斧头,风斯洛普太太更加激烈地在他们之间挣扎,阻挠,这只在一两秒钟之内,情形混乱到不堪入目。

“别过来!!”

我想要去阻止他们胡闹下去,却被佛瑞特先生厉声吼住。他的表情非常恐怖骇人,让我觉得如果我不停止脚步,说不定会被他吞下去。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在我背后的大副也是。我们都被吓傻了。

在杨先生刚要举起斧头的时候,风斯洛普太太竭尽全力地拉住他的左手:“不要!听我的,法利恩!忍耐一下,我们回去!!”

“你疯了么,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我看到杨先生在对风斯洛普太太勉力地挤出微笑,他的表情很痛苦,但目光却异常坚决。

我实在很想弄明白,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就把[灵神]释放出来,那样就不会有事了!求你!”风斯洛普太太忐忑不安地恳求着。

我爱莫能助,就连他们的话也完全听不懂的情况下,我能做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莫名其妙却又好象很严峻的场面,在我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把她拉开!”杨先生再次命令道。

佛瑞特和风斯洛普太太相互纠缠不休,一个想要把另一个拉开,另一个却狠命地抓住杨先生的手不放。

“不要!法利恩!佛瑞特!!”

“对不起了,夫人。”

我可以很清晰地回想起当时风斯洛普太太那种绝望恐慌的眼神,她一直喊着杨先生的名字,试图想挽回什么。是的,她是想让杨先生改变心意,但杨先生却很坚决。

就在佛瑞特把风斯洛普太太拉开床边之际,可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虽然我已经有了预感。

杨先生用力挥动斧头,它像一把镰刀,狠狠地劈了下去。血溅在白色的床单上,像一朵朵梅花。风斯洛普太太的最后一声喊叫凄惨无比,惊天动地。而我觉得有点恶心,甚至想呕吐。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在我眼前掉落在地,它已经和杨先生的身体脱离,在失去手臂的袼褙处血肉模糊,不停地淌着红色的液体。我几乎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领受这一幕,然后半响出不了声。

风斯洛普太太踉跄地爬到床边,抚慰着杨先生的头颅,她张大着嘴巴,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傻瓜……傻瓜傻瓜!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可以很清楚地记得她当时说的所有话,因为它们实在太震惊太强烈地刻在我脑子里,让我想忘也忘不掉。

杨先生把自己的右手砍了下来,接着喘不到半口气就昏了过去。我现在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当时的感觉,我觉得我像在做梦,一个有些恐怖,却又让人啼笑皆非的梦。一个人把自己的手砍下来,那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是佛瑞特先生推醒了我,要我立刻去叫医生。这是当然的,杨先生需要止血,他已经流了很多血了!可是我在跑去叫大夫的时候,心想,如果塔里爱德大夫看到这种情形,她说不定也会昏过去。

佛瑞特先生大概看出了我的惊慌失措,安慰了我几句,在医生为杨先生处理伤口的时候,他要我回房去休息,他会留下来把现场处理干净。

我很想去安慰伤心过度的风斯洛普太太,但是我自己也已经吓得有些神情恍惚,实在力不从心了。

我吩咐了大副几句,让他有什么情况就立刻来汇报给我。然后,一回到房间,我几乎倒头就睡,我很怕做梦梦到那些情景,但是我太疲倦了,浑身的力气都像在往外流失,就连在喝水的时候,手都抖个不停。这不是我不经世面,只是,这样荒诞的事,我还是有生第一次经历。

我睡得很沉,当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风斯洛普太太那里看看情况怎样。

杨先生虽然面无血色,体虚气弱,但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反到是风斯洛普太太显得比他还憔悴,强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时刻不停地在道歉。她看起来一脸的懊悔和无奈,我不知道她在后悔什么。

而杨先生却丝毫不在乎右袼褙上的伤口和已经失去的右手,他反过来安慰着风斯洛普太太,面带微笑,含情脉脉。

“没关系的,为了你,一条手臂算什么。别哭了,会影响宝宝的,你要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他们俩的关系始终让我捉摸不透,但我认为,杨先生对风斯洛普太太一定有十分深重的感情,才会说出这样感人置深的话。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冷漠的人,但他也只有在对风斯洛普太太说话的时候才会那么柔情似水。

风斯洛普太太在听了之后,抽泣得更加厉害,杨先生一直在安慰她。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留在房间里,就立刻退了出去。

佛瑞特先生好象昨天晚上在处理完善后工作之后,也回房休息去了,直到中午,我才在餐厅里碰到他,一个豪气冲天的男人在此刻却像被疲惫打垮的丧家犬,他一边向我道谢一边食不下咽地咀嚼午餐,我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也认为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这顿午饭吃得相当沉闷。

下午,塔里爱德大夫来问我昨晚发生的事,我也什么都答不上来。

事情是那么突然和不寻常,我很害怕,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怪事,无法预知。也许我应该更冷静一点,或者相信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虽然今天,天气是如此晴朗,海面是如此安详,在经历了一夜暴风雨之后,身心都好象要沉入冰冷的海底,妄想得到片刻的安宁。然而深蓝海神号就像个孤零零的小岛,与世隔绝。在前往坤伦的漫长航路中,还会有什么样的礁石在等待着吗?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3日,多云。

世界上真的有为了一个约定而不惜一切牺牲的人吗?虽然我并不是不相信这类浪漫主义的色彩,在没有亲眼见证的情况下,也只能一笑了之。

很多约定可以轻易地许诺,就像我们可以嬉笑地谈论那些与我们无关的灾难事故,把世间发生的不幸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物,没有人可以真正掂量誓言的份量,更别提守护和信仰。

可是,像杨先生这样情深义重的人却叫我钦佩,他真正让我领略到了,为一个约定而信守诺言的价值。

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我单独去找杨先生谈了一谈,即使不为自己的好奇,也为了一个船长的责任和义务,在自己的船上发生这样的事,我不可能违背良心,置之不理。

我知道,杨先生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但他还是在明白我的来意之后,支走了风斯洛普太太。

那是在早餐之后不久,风斯洛普太太把餐具送出去,杨先生依然躺在床上,气色恢复了许多,看上去很精神,但也很冷漠。只要风斯洛普太太一不在他身边,他就像个冰块,戴上一成不变的面具,以不含感情的口吻与我交谈。

然而也只有一次,在短短不到十分钟的交谈中,他只露出过一次,像汹涌的潮水,不可抑制的感情。

“如果不让船长明白,就这样任性地搭乘你的船,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但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男人信守诺言的责任,为一个远去的朋友,一个不能得到幸福的女人,和一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一条袼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为过去的小小赎罪,也是我剩下唯一必须做的事。”

如果杨先生没有世界超一流的演技,那么,这些至情至甚的话语就是最值得敬佩的。我虽然不清楚,他所谓的“赎罪”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显然已经为他的诺言付出了许多,并且可能决意付出更多。

那一抹如晚风,和煦温暖,无比坚定的神采从他眼底流淌过的时候,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恬静而幸福的心灵,说不定此时此刻,他正为自己守住了誓言而感到满足和欣慰。

那么,即使我有再多的疑问,再多的怀疑,也不应该继续追问下去,那样实在显得太幼稚了。

“船长,无论如何,很谢谢你让我们上船。前天晚上的事,请你把它当作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而不是一件不幸的事。就像我希望和你有约定,不要把我们上过你的船这件事泄露出去,拜托了!我和维都都会感激不尽的。”

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我无法拒绝这样的约定,他的意志和决心打动了我,使我不能去迫害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这是作为男人之间的约定!

“愚人之海”的夕阳会将这一切忘记,就像我们每天迎接的黎明,寄慰着海上孤独漂泊的船舶。

我很高兴,让杨先生和风斯洛普太太搭乘我的船,说不定,它会是我这一生难忘的旅程。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4日,多云。

有人说,海洋充满了神秘,也有人说,航海实际上是非常枯燥乏味的。其实,这取决于大海能带给我们什么。

我从十二岁的时候就随父亲在海上度过大部分时光,一直到现在,过去的三十多年内,海洋总是若隐若现地将它的滂沱气势和伟岸辽阔展现出来,但大部分时间却是匿藏在平静之下,让人有一种它很温驯的错觉。

即使是“愚人之海”这样危机四伏的海域,这两天,它都像只睡着的海狮,哪怕在晚上,也宁静得有些让人忐忑不安。

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几个船员在游泳池里嬉戏,真不知是该教训他们太过放松,还是适当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给他们放个小小的假期。由于深蓝海神号往常都是承载大批渡假游客的豪华游轮,在如今,仅仅只有四名乘客和佛瑞特先生带上船的十来个护送人员,甲板上冷清寂寥,也难怪船员们想自娱自乐。

我在船头俯瞰海洋,倾听风声的时候,风斯洛普太太也意外地出现在甲板上,面色比昨天红润了许多,心情也终于豁达开朗起来。她笑着和我打招呼,我们并肩一起眺望远方被阳光洒上金子的大海,尹之月的气候很多变,温度也相对较低,就连我都必须裹着大衣站在甲板上,还能略微感觉到风的冷冽刺骨,但是风斯洛普太太好象一点也不在乎,只穿着单薄的连衣裙,享受海面带给她的渲洪气势。

我很绅士地把大衣披上她肩头,她那柔弱纤细的身躯让我很想照顾她,而且,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在海上吹冷风很容易伤风感冒。

可是风斯洛普太太虽然笑着答谢我的好意,却好象并不感到冷:“我比任何人都熟悉海洋,在这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容易病倒的,我的体质非常好,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她的微笑就像海面上金色的波光一样璀璨迷人,我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甚至有些忌妒能霸占这位美丽女士的男人。

于是,我忍不住问:“杨先生……是你的丈夫吧?他对你真是用情至深。”

风斯洛普太太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含蓄的感慨,她平静地望着远方,目光似乎想要越过遥远的海平线,眺望更远的地方。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任何时候,都只会默默地忍受。”

她的话很耐人寻味,有意无意地,似乎像告诉我什么,但又不愿明说。

“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人,”她突然露出叫人看得想哭的微笑,夹杂着刻骨铭心的哀伤,随即又望向远方,“一个就像大海一样心胸广阔的男人,永远只看着远方,永远不会回头……”

“那么说……杨先生并不是你的……”

我很意外,在那些举动之下的目的,竟不是因为对妻子和孩子的爱,而风斯洛普太太在提到那个似乎已经离开她的男人时,那种失落和无奈让人心痛。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是法利恩就好了,可谁让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女人呢。”

她的眼中,有的是充满爱意和思念的目光,我突然认为,那个让风斯洛普太太爱上的男人不但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也是无人能比拟的存在。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5日,多云转阴。

可能因为这几天航行实在太沉闷了,今天居然有船员跟我开玩笑地说,我们开进“死亡线”里去试试吧,没准能发现新大陆……

那名船员当然被我严厉地教训了一顿,虽然对于航海家来说,冒险并不是件坏事,但我们这毕竟是客轮,而且还承载了大批珠宝,别说去挑战“愚人之海”内境,即使遇到海盗也是极其危险的。由于预定航线将绕过海盗出没的地带,这一次我只带了二十来名水手,如果真的遇到海盗,我们是绝无反抗之力的。

我把船员间的玩笑在晚餐的时候讲给佛瑞特先生听,没想到他却一点也不担心,还有些兴风作浪的意味。

“‘死亡线’以内啊,听说那是片神秘的海域,如果有机会,我到也很想亲眼见识一下。”

也许佛瑞特先生天生就是个冒险家,他也确实拥有冒险者工会的资格认证,但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提倡冒险,我实在不能赞同这种草率的态度。

他可能看到我有些生气,便悍然笑道:“我开玩笑的,不过,等坤伦的生意结束,返航时说不定能考虑一下,反正那时也两袖清风,哈哈。”

我只能无奈地不住摇头:“佛瑞特先生,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明智。”

今夜的海风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软弱无力,擦过耳旁的时候,像低闷的号角,呼呼作响。夜幕也格外地深沉,不见星光,照这样看来,明天说不定会下雨。

我让水手们早早地把雨蓬和防护玻璃准备好,万一遇到大风大浪好及时避雨,水泵也必须提升一级进水量,提高船的平衡度。当然,不管怎么说,一般的风浪也不可能让深蓝海神号翻船。

说不定,这时候掀起一点风雨反而是件好事,免得船员们再闲航程太枯燥,偶尔让他们紧张一下也是必要的。现在,他们就在甲板上忙着准备雨蓬和绳索,看到他们忙碌的样子,我才略有点在远洋航海的感觉。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6日,小雨。

看来船员们对预测有风浪的结果感到很失望,最后,今天也只不过落了几滴毛毛雨,甚至连甲板都没怎么打湿,准备的雨蓬也只是白费工夫。

有时候看到这些赌气地收拾雨蓬的船员们,真让我觉得像一群淘气的捣蛋鬼,巴不得遇到海啸或暴风,把船卷走。

不过这不能怪他们,想来,在我年轻气胜的时候也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使不完的劲,时时期待着能遇到危险刺激的事,那时看来,海洋正是因为充满了神秘惊险,才那么吸引我。几十年过去了,其实这一路都很风调雨顺,以前,我父亲常说,如果真的那么容易遇到危险,就不会活到现在,结果父亲也是在一次出航中遇到海难丧身的,之后我便开始独立。

回想起来,我能一直活到四十几岁成为深蓝海神号的船长,也因为在海上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凶险危机,毕竟迁移大陆处在和平繁盛的年代,周围的大部分海域唯一可称得上危险的也就是海盗,不过海盗一般不会袭击大型的游轮。像深蓝海神号这样,本身就像座安全的避风港,加上船上有极其严密的防护系统,安全而舒适的旅途才是游客选择海上渡假所需要的,至于我们这些常年在海上生活的人也逐渐习惯了安宁。

大概是我毕竟有一定年纪了,不再像那些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血气方刚。很久以前,我曾想过当一名潜水艇船长,不过在目睹了深蓝海神号的宏伟和雍容之后,我的心就深深地被它牵动,直到现在,终于成为了它的主人。

它就像一个高贵优雅的女王,连汪洋大海也都要跪拜在她脚下,在茫茫海洋中,它仿佛是在花园里散步或在长廊上步履婀娜地漫游,我爱它的庄重,爱它的深沉,难怪,即使是桀骜不驯的大海在它面前也变得拘谨起来。

用深蓝海神号去征服汪洋大海,就像人们称它为“不沉之星”,那是一份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7日,小雨。

连夜的小雨,一直下到现在,时断时续,到像是老天觉得无聊,兴手浇灌大地来取乐。

连老天都那么调皮,更何况我们这些俗人。呵呵。

明天差不多就能进入贺加美罗达海域,那是一片通往西方最平淡无奇的海洋,风斯洛普太太在下午到餐厅喝茶的时候向我和佛瑞特先生讲述了不少关于贺加美罗达海域的故事。她说,在“黄金时代”,也就是距今七千多年以前(注解一)的末世纪,东方大陆和西域大陆相互往来贸易最为繁盛的时期,那时候的贺加美罗达可不像现在那么安分,它不仅是海盗猖狂争夺海岭的危险地域,许多群岛更是强盗的巢穴,闯入这片海域的船极少能幸免,海盗们不但打劫商船,还**掠夺,无恶不作,远航的西域船只若非迫不得以,谁也不会冒险经过这片海域。但是在后来,东方开创魔法文明促使东西方远洋贸易逐步变相,大约在古世历1060年到2000年左右,东方大量驱逐西域文明,两边贸易进入淡季,海上往来的商船自然大幅减少,海盗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本,只好转移据点,遗弃了这片海域,之后,贺加美罗达海域才有了今天这样和平安泰的风貌。

不过,在古世纪后半叶,温斯嘉洛艾大陆上的各种战争也曾波及到这片海域,好在,战争已经结束,在那个最黑暗的“暗黑大陆战争”时期也已经离现在有一千多年了,历史的洪流渐渐冲淡了贺加美罗达的伤疤,它现在只是一个平静而美丽的贵妇,温柔地迎送着喜欢航海的人们。

其它还有很多故事,不过我不能一一把它们写在日志里。

风斯洛普太太似乎还意犹未尽,不过在杨先生的强迫下,只好乖乖回房休息。杨先生虽然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过在日常生活上好象没什么不便之处,他对待我们还是一样的冷淡,对待风斯洛普太太总是有说不清的情义。总之,前几天可怕的事已经被大家淡忘了,它只能说是一个小插曲,连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乎,我们这些旁人又何必记在心上。

我很希望明天能够放晴,在海上整天面对阴沉灰色的天空和仿佛在沉思的大海,心理就有股说不清的烦躁。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8日,小雨。

第三天了,下了三天的雨,这还不说,偏偏还是连绵不断,淅淅沥沥的小雨,没事落几滴,一会会又停了,接着继续落下来……

我们不能在甲板上晒太阳或做其它事,即使待在餐厅,看着外面灰冷的天空也非常不爽。温度比前几天下降了很多,我让大副把中央空调再调得暖和一点,这又让佛瑞特先生很不愉快,他不喜欢闷在房间里,吹着不自然的热风,或者感受不合时令的温度,他说他宁愿冷一点,也不要对着空调发牢骚,在房间里闷热得难受。

于是,我只好让他换到有独立空调的卧舱去住,佛瑞特先生虽然在其他方面不算挑剔,但是对起居环境却很讲究,在上船的时候,他就选择了光线好,适合读书又空气极佳的豪华舱,但是换了个房间,他又觉得很不自在。

“其实,在海上光线都很好,而且空气也没有污染。”

我尽量劝说他能住得安心一点,觉得新房间空气不好光线又差只是他的心理作用,而且,这几天下雨,卧舱难免会显得阴沉沉的。

相反,风斯洛普太太这两天心情好得妙不可言,她说她不讨厌下雨,甚至有点喜欢。

“雨可以让人感受自然的气息,更贴近天空,我一直相信,它是神想洗洁污垢尘染的大地,净化灵魂的法宝。”

她透过玻璃窗,好象在欣赏那些滴在窗面上的雨点时,情不自禁地感慨。

我觉得,她的心很宁静,清澈,就像透明无暇的雨珠,不含任何杂质。

“她就像雨,连我那么鲜血淋漓的心都能洗礼。”

就连杨先生,今天也大发感叹,并且是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安逸。

看来,很多事物在不同人的眼中会有不同的色彩,雨,虽然在我和佛瑞特先生眼里是烦躁郁闷的根源,但在风斯洛普太太眼里似乎很可亲,而对于杨先生来说,我觉得,他在看着雨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充满了对圣洁的憧憬。

到是佛瑞特先生带上船的那些护送人员很会享受生活,露天游泳池不能用,他们就在棋牌室打牌,或在桌球室消遣,因为人少的缘故,船上的大部分娱乐设施没有开设,佛瑞特先生在之前协定契约的时候也同意关闭娱乐项目,于是,他们有些人干脆自己调酒,也能在吧座混上很久,甚至还和一些水手打成一片。除了在晚上,他们有人抱怨这里信号不好,不能收看电视或广播,可能因为下雨的关系,低云层电子离子混乱影响了船上收接信号,我对他们说,等天气好了之后就会恢复,他们就又心情舒畅地去找别的娱乐活动了。

真该说,是他们天真烂漫,还是我杞人忧天呢。人的心情似乎不应该受糟糕的天气影响。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9日,小雨转多云。

谢天谢地,终于在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而且傍晚,天边还有一抹彩霞渲染着海平线,看来,明天开始又会是好天气。

虽然比预定的要晚一点,船终于进入贺加美罗达海域,船员报告,之前部分受到干扰的仪器也已恢复正常,我突然感到,贺加美罗达不但像以往那样把平静的汪洋带给我们,在我们眼前的,更是美好绚丽的前程。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10日,多云。

安逸,无所事事的一天,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船头甲板上睡了一下午。

没什么可记录的了,除非我有必要在日志里写写晚餐吃了点什么的话。这里的夜晚也是那样宁静,我完全不用担心半夜会被船员突然的报告吵醒,或担心平静的海面说不定暗藏杀机,毕竟我们已经离开了“愚人之海”。

我对船员们开玩笑地说,从这里开始,我们可以算是真正地放假了。

佛瑞特先生的心情也有所好转,还说新房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落日,他不用再到甲板上欣赏夕阳。

我只能说,人真是嬗变的生物,极易烦躁,也极易平复。

星时历1013年,尹之月11日,雷雨。

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在贺加美罗达海域上空也有这样多变的天气。好在,雷雨只下了一会会,虽然有点措手不及,还不至于让我们感到头大。至少,没有发生进水过多或顶棚塌方之类的损伤,有些人还干脆在大雨里上蹿下跳,当作一次自然淋浴。我简直对他们的举动哭笑不得。

唯一觉得不舒服的是风斯洛普太太,由于船在雨里晃动得厉害,她连续吐了好几次,现在面色苍白地躺在房间里,由杨先生照顾着。

我在去看她的时候,她虽然有些虚弱,不过还是笑着对我抱怨,说孕妇果然很不方便,以前,她可是从来不会晕船的。

大夫大致为她检查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大碍。

“没有影响到宝宝,你可以放心了。”

“是么,怀一个孩子还真不容易呢,何况,它对我来说是现在最宝贵的东西。”

风斯洛普太太好象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在得知无碍之后,才心情放松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母爱的微笑,我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说怀孕的女子是最美丽的。

人们说,风雨过后,会见彩虹。不知在这场突来的急雨之后,是不是会印证这句话,未来的旅途将无限美妙呢?

(航海日志/上 完)

*******

注解一:“黄金时代”在“魔法大时代”之前,属于末世纪末期。“魔法大时代”共经历了六千多年历史,这一时期被称为古世纪,约在古世纪两千年左右,人们发现了迁移大陆温斯嘉洛艾,之后在迁移大陆魔法文明持续了四千年,经过“暗黑大陆战争”,才进入创世纪。如今是创世纪一千年以后,所以总计七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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