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惊讶的接到宇慧的来信,信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甚至连谁寄的真实署名也没一个。而之所以认为是宇慧而不是别人,是由于那字里行间给人的感觉与那华文行楷的字体。大约她是特意绕个弯走到我家门口将信投入信箱,再回家的吧。
信并不长,也没有我满心期待的甜言蜜语。不过,或许这样才更符合她的性格。宇慧的信是这样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忽然想给你写一封信,你可以回,也可以不回。当然,也可以看都不看就当成推销广告扔进垃圾筒,这都无所谓,信只要送出去,我就觉得安心。”
“什么嘛,这是……”我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接着往下看。
“游泳还是没学会,看样子我到底是个被海抛弃的人。听说世界上有对各种各样东西过敏的人,对橘子汽水,对橡胶,对乙醇。恐怕我是对海过敏吧。回去以后身上开始脱皮了,想必你在上课的时候也发现了。医生说只是晒伤了,但我觉得是被海抛弃的缘故,因为你身上就没有。”
“最让人心烦的还不是脱皮,是在家要瞒着爸爸。如果他知道我被晒伤了一定会问个不停,如果知道了我骗他去海滩的事那他非大发雷霆不可。不过别误会,这么说并不是说我后悔了,或者我在责怪音山你。相反,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如果下次再去哪得话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说谎。是个坏女孩吧,我。
“的确是个坏女孩….”我从椅子换到了地板上。
“对了,你说的那话是真的吗?我问你‘在海的尽头有什么’的时候你为什么会不假思索的就回答我说‘只要没有你,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呢?’开始还没发觉,只是觉得感动。可回家一想,是不是从前有什么人这么问过你,你也如此回答了?这么不假思索的回答,太让人生疑了。”
“昨天你问我‘想知道以前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吗’的时候我回答你说‘不想知道。’你好像有些失望,其实我不是不想知道你的过去,只是这样一来你一定会自然而然的问起我的过去,相较之下,与其说不想知道你的过去,倒不如说是害怕你知道我的过去。话有些绕口,不过你应该可以明白。”
“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想说明一下,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明天见。”
在信的结尾处,宇慧用醒目的黑色钢笔写道:“给莫名其妙的先生。”
我将信小心收好塞入抽屉,想立马给她回封信,但由于已经快十一点,手拿着钢笔久久想不出写什么好。去洗了个澡回来再思索,依然是一片空白。如果要我写五千到一万字的作文,我可以信手拈来,可要写这么一封回信却是不知名的困难。时钟滑过十二点,新的一天已在黑暗中到来。我套上笔套,唯有醒来后再努力。
宇慧的脱皮有些吓人,可以像蛇一样,轻轻一拉就能撕下手掌大小的皮肤。不过好在新皮肤很快长了出来,而她似乎对于脱皮这一现象感到神奇,常常拿着被她拉下来的自己的皮肤说,“人就是靠这东西拼接而成的吧。以前还以为是靠精神或者灵魂之类的东西呢。”
体育课上,老师要求我们做跨栏练习。说是栏,不过是用一根门闩装起来的障碍物,很容易被碰到。而和尚不仅碰倒了全部的十处,还踩断了其中的三根。老师怒目圆睁,暴跳如雷的要喊他的家长。和尚以父亲外出化缘,母亲正在考虑是否要出家为尼为借口搪塞过去。
于是跨栏练习改为一千五百米长跑,我跑到胃从肚子里来到肺的旁边才跑了一千米。好不容易到终点时自己仿佛已失去了五感。也终于肯定,小宇宙那回事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倒在塑胶跑道上,看着自己的汗一滴滴迅速流淌下来,虽然身体痛苦异常可心中却感到某种快感。我觉得登上珠穆朗玛峰顶的国家登山队和我这时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吧。
“给。”一块淡蓝色的毛巾出现在我望着太阳的眼前。
仔细一分辨原来是宇慧。见我一动不动,她手一松,毛巾飘到我的鼻尖,一股茉莉花的香味传来。
猛然间,我觉得自己可以再跑上十圈。
“好像哪里见过,这毛巾。”我抹了把自己的脸,双手抱膝的坐起来。
“上次在公园的时候….”
“对,下暴雨的那次。”
“还在吗?”她忽然问道。
“啊?”
“不在了啊。”
“在,一直在家里好好放着呢。”
“是吗?”宇慧将信将疑,“不过无所谓,这条也给你吧。”
我看了看手中的毛巾,和上次那块一模一样,不禁感到奇怪….口袋里永远有柠檬糖,现在好像也永远有毛巾,并且我还注意到宇慧在买东西时无论那东西是多便宜她都是用一张五元的纸币来付钱,她似乎从不买超过五元的东西。可找下来的零钱却从没见她再用过,下次买东西时用的依然是五元纸币。
我忽然有这么一种感觉,她是不是永远在重复昨天的自己呢?每天都和昨天一样带同样的东西,用同样的心情,去同样的地方,是不是这种样子呢?
“音山,音山?”见我拿着毛巾发呆,她在一旁喊我。
“嗯?怎么了?”
“好像可以自由活动了。”她指了指散在各处的同学。
“对哦。”
“我们去领操台上坐坐吧。”
“好。”
说着我们穿过人造草坪爬上大理石领操台,途中光志好像要开口叫我,可在看见我身边的宇慧后转念作罢。
“跑步很累吗?”宇慧看着仍一脸疲惫的我问。
“还行,觉得最累的还是吃饭。”我说,“如果人可以不用吃饭,像个电器一样,换一块电池就能重获活力,那多棒。”
“好奇怪的想法,还有人觉得吃饭累得吗?果真是莫名其妙的先生不成?”她望着球场上来回奔跑的人影说。
“本来想给你回信的,可一提笔脑子就一片空白。”
“不写也没关系。”
“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只要音山看了就行。”宇慧用一看就口是心非的表情回答。
“明白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写出一封来。”
她转过脸,偷偷的满意一笑。
“对了,为什么你从来不上体育课呢?一到体育课就在旁边看着。”
“不想上。”
“不想上就能不上的吗?”
“为什么不能呢?”
“是不想告诉我吧。”
听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有些生气,噘了噘嘴说,“是因为身体的关系,我有一种隔代相传的遗传病,还只传给女孩,不能做过于剧烈的运动,不然…..”
“不然怎么样?”
“骨头会断,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断掉,肌肉也会萎缩,丧失行动能力….从前姐姐….”
“这么严重?”我没等她说完便难以置信的插道。
宇慧见我一下那么紧张,反而笑了起来,“不过不用担心,发病的几率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减少,只要不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就行。”
“游泳可以的?”我有些后怕的问,倘若上回在游泳的时候宇慧的骨头四分五裂七零八落了,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所谓的‘太过剧烈的运动’指的是什么。也许是像乘过山车,蹦极之类的事吧。”
“这样岂不是一天到晚的担惊受怕?”
“有时会,不过这种担心一年里最多十次,时间长了,什么都能习惯。”
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望着操场外的山郦,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音山….谢谢你。”忽然她感慨似的说。
“谢我什么?”
“Thank you for you everything.”
“搞什么啊,这是。”我淡淡一笑,像接受她的道谢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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