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傕、郭汜动乱之际,司隶州的百姓正经历了一场蝗虫农灾。秋分季节,蝗虫遮天蔽日,席卷了整个左冯翎、河东、弘农等郡,周边数州同样遭受了波及,饥荒由此而始。
当是时,贫民颗粒无收,多有饿死者横亘阡陌无人管,虫蝇滋生肆虐,故又爆发了自东汉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场瘟疫。
瘟疫,上到天子下至黎民无不谈虎色变,对它饱含着深深的恐惧。自有史记载以来,凡是爆发疠疾地方,宗族尽灭,人畜不还,方圆十里绝无生计,毒害之深,尤胜旱涝天灾。
汉末战事繁多,腐尸断肢遍野,百姓流离失所,也就加剧了瘟疫的爆发与传播。建和以来,民间大大小小爆发了多次瘟疫,死者有千或万不等,大多数情况下它都是伴随着战争引起,所带来的危害和伤亡却远比战争来得大。故有民间传言,这是上苍暴怒,降灾来惩戒世人的。
所以即使是那些最黑暗的岁月,每当瘟疫泛滥,天子都会冕旒礼服,登坛祭天,乞求上苍别开生面,保佑疆土与子民安康。
就拿这次来说,李傕、郭汜乱政,是佞臣当道,献帝狼狈仓皇,是天子失德。刘氏无力顺应天意,连上苍都要灭亡它了!偏偏天子刚从虎口逃生,赤身褴褛身无长物,在这早成了一片废墟的洛阳,连蔽体果腹的基本衣食都要靠着尚有良知的臣子们救济,更别妄谈犒设三牢来祭天了。
恰在此时,益州广汉郡发生了一起特大级的地震,致使蜀中山体崩塌,流石滑坡,多少来不及逃离的百姓遭临灭顶,埋骨其中。无助的哭嚎,只在山谷间回荡。
益州乃刘焉的属地,虽然远离天子中枢,也远伤害不到中原大地。可这种天灾人祸所带来的恐惧,好似雨后春笋般接踵而至,终究深深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脑海,瓦解着他们最后的信念。
神明在上,已经对昏聩腐朽的刘家失望透顶,也同样要抛弃依旧对他赤忱的子民了!
灾害就在眼前,流言愈演愈烈,民众的惶恐焦虑以远超过瘟疫传染的速度迅捷散播到了每一处角落。
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一个人已经承受了身体上的疼痛,再加上心灵上的摧残,必然会做出超出想象的疯狂事情的。
黄巾余孽郭太揪准时机,于近畿的白波谷复起燃势,聚响众十万,起兵作反,号称【白波军】。郭太有黄巾失利的前车之鉴,便联结汾河南匈奴部的於夫罗,鼓噪恣意,太原、河内数郡防备不及,接连告破。自此郭太其势直逼弘农,洛阳无不人人自危,
那些尚有一丝力气的,也对大汉失去了最后的期许,纷纷拖家带口南下避难。
听说那里今年是个大丰收的好时节,又出了个贤明的君主,人人丰衣足食,过着天上人间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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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王成求见!”
青稚的声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随之,帐内传来雄浑如钟的回应。
“进!”
王成掀帘而入,狭小的空间里,却见主帅背手而立,灯火摇曳,将那面伟岸宽厚的身影映射在空悬木架的扬州地图上。
“禀将军,主公令人送来急报,请将军示下!”王成不敢怠慢,呈报至额前。
体态如山的黄盖缓缓转身,愣愣凝视自家徒儿默不作声,一双犀利如刀的眼眸似早已将他看穿,帐内杀气充斥,直压得小王成喘不过气来。
“你呀,还得多加历练才行!”俄尔,黄盖虎颚松弛扯出了一丝笑意,接下徒儿托持了半日的急报。
气氛缓和,王成始觉周身神清气爽,赧然歉道:“徒儿愚钝,有负恩师悉心栽培!”
再抬首时,只瞧见敛神聚目盯着公文的师傅面容渐是严肃,一张原本光洁的额头,俨是紧紧皱成了“川”字。
“师傅?”王成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策哥儿的指令刚到,他便马不停蹄地送了进来,故而并不知晓其中写的是些什么。
黄盖甩手丢过布帛,忧色忡忡:“你自个儿看吧!”
王成几下展开,凝神屏息:
“局外诸事安妥,请贵军勿生疑虑。凡南郡战事,叔父皆可自行定夺,切忌懈怠!侄策亲启。”
“这是好事啊!师……将军,既然主公如是说,那便是表明庐江和丹阳的局势都已经稳妥,那我军也不必畏首畏尾,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他一场了!”王成长眉舒展,眸中熠熠生辉。
“说得轻巧!”黄盖冷哼,在帐内寸地又来回反复走了几圈,一抬头,目光决然:“你速去传唤诸将校,就说本将有军机要事相商!快去!”
“诺!”王成热血澎湃,顿首一溜烟跑了。
黄盖叹息,一掀披风坐上高台首席。少顷,众将三三两两鱼贯而入,他们一一落座,小声讨论着,凄冷的帐篷也慢慢热闹了起来。
黄盖举目环顾,这些他生死相依、最受倚重的袍泽们,人人面带疑惑。直到最后一个座位有人座下,得黄盖示意,王成将手中孙策的文书传予众人阅览。
“如此喜讯,快哉!”率先看完的朱治拍案而起,畅快大笑道,“主公这是以明言告示我等,以战事为重,搴旗夺地可也!”
先前,庐江失守、主公伤重的噩耗纷至沓来,战事正值紧迫关头的陵阳黄盖举军哗然。这些负面的消息实在太过沉重,以致人人惶恐、军心涣散。黄盖身为主将,背负君王使命,深知其中干系重大,遂下令大军就地扎营,不得主令,妄乱者杀无赦!
也亏得黄盖治军严谨,在老兵中素有威望,大家便从命驻扎在荒野干耗着。是半途而废驰军回援,还是就此不顾奋力一搏,就像当初的孙策,黄盖也遇到了同样艰难的抉择。
出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如黄盖这样的沙场宿将,也犯难了。
当时的陵阳虽已被拿下,仍有些宵小残余势力作祟。黄盖军士一退再退,势气已然颓靡到了谷底,便是几位主将,也只能一味隐忍,压抑心头的怒火。
“末将愿为先锋,为主公扫平江东残余!”朱治抱拳请命,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黄盖虚手示意他安坐,徐徐道:“外面的事,本将也听说了一些。如今的德谋兄长,已率大军平安入驻豫章,想来近期是不会再有什么祸事的。主公那边,也刚刚在秣陵打了一场漂亮胜仗,如今正忙着秋收,准备与那刘繇一决雌雄。也只有老夫,带的是先主公留下来的最精锐部队,所面对的也尽是些盗匪九流,却还是节节败退、一败涂地!相较于他处的捷报,老夫空负大将军职责,实在有愧主公信赖!”
黄盖悲切自责,诸将动容。
“我道师傅怎么一直愁眉不展呢,原是内疚我军战事不利!”王成自忖。
“我等一时不察,令敌祟有了可乘之机。此非将军过错,是卑职们无能,害大将军蒙羞!”众将戚然。
“大将军,末将请战,誓为我大军讨回颜面!”朱治再次拔身而起,目光决绝。
前几次失利,是大家懈怠了。当时军中整个被庐江与丹阳的负面情绪萦绕着,许多将士甚至已经开始整理军备,预备拨身渡江回撤了。他们作为校尉首脑,不仅没有出面安抚阻止,反而跟着一味的自怨自艾,当然难辞其咎。
“既然主公已明言下达了指令,那咱们急需一场速胜,以求一击中的,来振奋军心才是!”
黄盖并未瞧那朱治一眼,神采飘忽仿似未闻,语调幽幽:“中原那边传来消息,董卓的旧将李傕与郭汜因为争权起了冲突?”
“卑职也听说了!”督军吕范接茬,娓娓道来,“西凉人尽是些豺狼虎豹,被董卓带入京后,早有不臣之心。天子落入李、郭匹夫的手里,后患无穷,要出事也是迟早的事。要说他二人也是老交情了,孰料居然为了些虚名薄利反目成仇。郭汜与樊稠、张济结盟,李傕不敌,便以天子的名义摆下鸿门宴,诱杀了郭汜。后又放纵大军冲撞皇宫,一把火烧了杨安殿,百姓被屠戮,整个长安因此都乱成了一锅粥。事后李傕往西逃窜,又被埋伏城门口的樊稠大军所败。李傕带着残军还没到茂陵,却又被手底下心生不满的部将一通乱砍成了肉泥,最后反倒便宜了凉州马寿成,不费一兵一卒便收编了他的军队!”
听到此处,诸将不由恨恨冷笑:“哼,多行不义必自毙!”
“剩下的樊稠和张济挟持了天子,意欲东归洛阳。途中樊稠杀张济,部将杨奉又杀樊稠,你方唱罢我登台,张绣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其叔张济的旧部绕道去了宛城,等到天子到达洛阳时,跟前只剩下诸如杨太尉这几位老弱文生了。恰时中原偏又生出了瘟疫,白波兵变,四处官吏朝贡不达,唉~天子便只能倚着残垣旧壁入眠,掘草苔树皮充饥,过着这朝不保夕的惨淡日子!”
“岂有此理!”在座的说到底都是汉臣,听闻天子被外虏欺凌,无不是怒火腾腾,热血冲顶。
“朝纲祸乱,有此弄臣实为苍生之苦。他二人丧尽天良,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了。”正席上黄盖正襟危坐,淡漠得有些可怕,“好消息是这场战火不但没有危及到咱们,反倒是有许多百姓和士族子弟为了避祸而选择纷纷南渡,此正是主公发展壮大的千载良机!”
自破虏将军殉职后,黄盖也就放弃了,放弃了对天子的忠贞,放弃了对整个汉室的羁绊。大汉,它就像是塌了一半的苍穹,你再怎么努力支撑也注定徒劳无功的,可若是你反过来将它轻轻一推,说不定这另外半边天转瞬就会倒塌。结果呢,挣扎茫然的人们蓦然发现,整个大地会迎来一片崭新的天空!
所以呀,与其拼命挽救这个早已是千疮百孔的朝廷,不如将它彻彻底底地推翻吧!
黄盖将宽厚的手掌往案几上一拍,支撑着整个身躯探头环顾:“诸位,天赐良机,此正是我军一展雄风之际,且让那些小贼见识见识我们真正的实力,如何?”
铜铃一样的巨目,自带着一股鼓舞人心的魔力。
诸将热血沸腾,参参起身:“卑职等唯大将军马首是瞻,敢不效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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