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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吴之孙策》第一百二二章 书生意气孤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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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刘繇在秣陵的日子,非常不舒服。

秣陵县令乃是薛礼,此人文武俱精,久仕丹阳,在郡中素有威望,是当地势力最为庞大的豪强。刘繇初来乍到、下车伊始,丹阳还只是一片混乱,绿林林立。时刘繇仅樊能、于麋心腹二人和数百名家卫傍身,可他毕竟出身侯门,身肩王族重任,一心想要恢复高祖、光武汉室盛世。

于是,刘繇带着天子圣旨,先以郡守正统的身份,拉拢当地名门子弟如是仪、孙邵,又媾和兵势最重的薛礼,合纵连横,宽猛相济,游刃于各方势力间。强则怀柔,弱则侵灭,由此,一场轰轰烈烈的拉锯战就此在丹阳上演。

很快,丹阳战乱平定,刘繇如愿以偿的坐上了一郡太守的位置。可正如后世田先生所言:刘尧本人,本非封疆之才,在江东既无治乱安邦长策,又缺乏强力后盾。其以儒生外镇,只是汉朝风化所披、正朔所行的一种象征。

原先私心借助刘繇正统身份的薛礼一帮豪强,早在平乱过程中凭借着威恐利诱,渐是愈加发展壮大。虽然明面上他们仍然尊刘繇为盟主,可军队、粮草这些硬实力都实实在在的掌握在这些人手里,真遇到什么利害冲突,谁听谁的还说不定呢!

好比这次,孙策大破丹阳,薛礼不仅没派人驰援,等刘繇带着残兵前来投奔时,薛礼连面都没露过,对待刘的态度甚至远不如一位陌生的宾客。

刘繇是心有憋屈而不敢显露,低声下气求见了数日无果。别驾孙邵看在眼里,急中生智,遂孤身前往薛礼大营里冒死相谒。

此时的薛礼营帐,一脸虎须膘肉的薛礼正与众将校饮酒作乐,笑赏艳舞。

“何人擅闯兵机重地,速速离去!”

薛礼正欲举樽,忽听到帐外侍卫呵斥,飞眉一提:“何事喧哗?”

“县令大人,鄙人孙兴俨有要事与大人相商,特来求见!”清亮之声,从外悠然传进。

“孙邵?”薛礼皱眉。这人他认识,原在北海孔融处做过功曹,后随刘繇赴任江东,是刘繇最倚重的一位心腹了。当初自己同意与刘正礼结为秦晋时,也都是他从中穿针引线的功劳。

“原是‘廊庙才’孙别驾光临,快些请进!”

伴着薛礼一连串震慑耳膜的笑声,青衫简髻的孙邵恭谨而入。行军议事的营帐本就不大,两边增设款待将领的酒肉桌案,中间是六名薄纱轻裙的仕女莺歌燕舞,婉转翩跹。孙邵经过时,难免与这些女子有了肌肤之触。

偏是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文生,似有圣人附体,神光庇佑。孙邵慢条斯理地左右开步,目无斜视,丝毫不为周围淫乐春光所动,当一副谦谦君子做派。

“汝子好没眼力,有什么事赶紧禀来吧,莫打扰了大人尽兴!”左侧首席的一名壮汉面带不善,冷言冷语道。

“邵此来是为县首大人与诸位将军一解异首之祸耳!”孙邵揖礼。

“异首之祸?”

众将哄笑,正对席的薛礼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好似充耳不闻。

“非是鄙人危言耸听,想孙策斩陆康,侵丹阳,如今正是兵强马壮,虎踞将军榻侧,秣陵又岂能独身世外,偸得苟安?《左传》有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军这一败,大人再没了屏障扼守,他小霸王从此进可攻,退可守,偌大江东任尔纵横!唇亡齿寒的道理,连三岁毛童都知晓,大人却在这酒池肉林,全无一点危机感,只怕大祸不久就要降临了吧!”

“孙策年不过弱冠,兵不过万数,能攻破丹阳,要怪只怪你家主公无能,还平白送了人家一个『小霸王』的称号。我秣陵城固池深、人才济济,他孙策若真有胆来,只会自取其辱罢了!”两边文武虎视眈眈,已被无礼的孙邵激怒。

薛礼制止,烈目寒芒直视面前的文士:“可本官听闻,就在前几日袁公路以大军突袭庐江,留守的老将程普不敌,带着残部落荒而逃、再无音讯了。便是那一战,孙策奉孝多年的孤寡老母亲遇伏身死,灵柩到现在还停在丹阳城内。孙氏以忠义起家,你说他孙策一个毛头小子,刚刚死了哺乳的娘,自顾无暇,又怎会背着天下骂名,披麻衣、挂白幡地敢跑到秣陵来逞能?”

“一群井底之蛙,鼠目寸光!”孙邵心头冷笑,表面仍是不动声色。

“大人之见,鄙人不敢苟同!如大人言,孙策闹市斩楚甫,是为了断绝袁术,抢占谣言民心。程普扶柩东来,是为了稳定军心,誓取江东!孙坚一代虎将,虽逢变故曝尸丘野,然其门下英雄精锐犹在。将军武艺再高,兵马再多,自笃可抵挡得住?”

“放肆!”左右薛将刀剑齐出,恶视狂生!

他们越怒,孙邵越是欢喜,一次次言辞相激,就是为了获取这些目空一切莽夫的仇恨与斗志。自己冒险来此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孙邵临危无惧,昂首踏前一步:“我想大人一定是早有盘算,盘算着要是他孙策真的杀将过来,便一刀杀了我主刘公,取首级奉于他。将军自恃在秣陵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占据弃暗投明的大义,孙贼无力搬动大人,到时自然乖乖地离去,不管外面怎么个风云变幻法,谁去谁留,又是谁人称这个丹阳盟主,只要不会牵扯到大人您在秣陵的利益,都无关紧要!请问大人,鄙人说得可对?”

薛礼身子一怔,虎目瞪去,面前的文士,依旧一副屈膝谦逊的姿态,可薛礼分明从他低垂的余光里,看到了深长意味。

令他胆寒的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尽被眼前看似手无缚鸡的书生猜了去,就连一个细微毫厘也不差。

不耐烦的甩手屏退了帐中翩翩起舞的六名仕女,薛礼面目陈恳:“不知先生有何高见,还请务必坦言教导!”

“高见教导不敢当,小计倒有一条。”孙邵自信浅笑,“以孙策目前的处境和动向来看,是肯定要北上的。不过大人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正如这位将军所言,秣陵城坚池深,孙策盲目举哀兵而来,必是急于求胜。人皆称孙贼为『小霸王』,竖子只当是夸他能征善战,勇比楚王。殊不知霸王虽勇,暴虐无性也。孙策这一路攻城拔寨,所杀无辜尤胜昔日项籍。百姓对他的憎恶和畏惧,也远超过听闻他的悍戆事迹。其自诩吴人,吴地却没人认可他。军民离心,俗地排斥,如此只要大人号召全城百姓,坚守避战,静待庐江袁公路的喜讯,而孙策久攻不下,又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其势自衰。凭大人和诸位将军的英勇,杀一缕孤立无援的残军,应该不难吧!”

“我家主公已垂目,此前便早有打算封印辞官,将太守职务让与贤能居之。若是大人能够一举斩杀反贼孙策,那丹阳的士卒百姓必然对大人感恩戴德,再加上我主向朝廷的亲笔举荐,这丰盈宝地,大人唾手而得,岂不远胜于在孙策匹夫门下卑躬屈膝来得好!”

薛礼噤声,乌亮澄亮的眼珠深沉如水,却依然难掩内心的意动和兴奋。

“将军!”一名侍从突兀闯入,“祖郎来了!”

薛礼闻之身躯一动,言辞急切道:“哦~绪安老弟来了,快快有请!”

风沙随着掀开的帐帘卷入,当一身污垢血迹的祖郎跌撞走进时,气氛急转僵冷。

孙邵和祖郎四目相对,同是一怔。

祖郎是没想到刘繇的别驾股肱孙邵也会出现在这儿,一时心生顾虑,欲言又止。

孙邵同样惊讶,只听说祖郎与主公有所往来,未料这匪寇与秣陵县令的关系更是密切,看上去他二人竟是早已熟识。薛礼此人,其心不小啊!

“二位不必拘束,都是自家人。可别忘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呢!”薛礼走下矮阶,左右拉过孙、祖的手,亲切安抚。

“方才我与孙别驾正商议如何应对孙策呢,没想到老弟就不请自来了。看你一副焦急的样子,可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确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祖郎眸露精光,“某在丹阳阻截孙贼来往辎运时,偶然听闻孙策因为老母哭丧悲痛难抑,导致箭创复裂,已是一命呜呼了!”

孙策死了?

“此事当真?”薛礼不禁跨前一步,凝视祖郎,就连手握的力道也紧了几分。

“千真万确!”

“孙贼素来狡诈,将军可是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孙邵默然片刻,冷静问道。

不是孙邵不信,而是这位少年孙策,多少明枪暗箭、旦夕一线都能捱过来,就这么说死就死了?除了小心,孙邵不免心生凄凉,叹息英雄气短、天妒英才!

“某虽不曾见到孙贼的尸首,可如今的丹阳已是陷入了一片混乱,军列狼奔豕突无人管制,民众四散逃窜,丹阳城里,人人自危。若非孙策已死,何至于此!”

“真是天助我也!”薛礼旁若无人地张狂狞笑。

“如今孙策残军正简装便行,弃了丹阳打算往南与黄盖军汇合。某见其排了一条长列,委顿溃散。情急之下,便带着众儿郎追赶阻截,谁料却中了那周瑜伏兵的袭击,因而有此狼狈。”

薛礼上下打量着褴褛邋遢的祖郎,心里更信了几分。观他言行举止,倒不像是说谎。何况此人一向瑕疵必报,与孙策又有死仇,之前既然能冒死从孙贼手中救下刘繇,今日也断不会大费周章地跑来就为了诱骗自己。

“文才兄,机不可失,别在犹豫啦!”祖郎催促。

“好,既然上天注定他孙策命丧于此,本将当起三军,叫他孙氏从此湮灭于世——”

“大人慎重!”薛礼豪言壮语刚说了一半,孙邵不合时宜地抢身打断,“孙策虽死,其余的周瑜、华雄也尽非泛泛之辈,他们既撤退,也必是早有防备。连祖将军这等英雄人物都中了他们埋伏,没讨到半分好处,大人却要倾秣陵兵力去追这些散兵,不说损兵折将,即使最后能胜,于丹阳于大人又有何利益?”

“孙策是匪,我等是官,如今贼寇猖獗招摇过市,都快蹬到脸上来了,难道本将还能继续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来去自如?”薛礼随即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薛某堂堂七尺男儿,坐镇一方,绝不会行此贪生怕死、空为后人诟笑的丑事来!”

这些自诩“经天纬地”的书生,整日里就知道颠倒黑白、魅惑人心。一遇到凶险,却立马畏首畏尾起来。要不是拜他们所赐,孙策小贼何至于横行霸道这么久!

心思所及,薛礼横眼一瞥唯唯诺诺的孙邵,刚有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先生若真担忧其中有诈,大可与刘郡守安守秣陵,静候本将佳音便是!”薛礼冷哼,转头不再看他。

“文才兄,你看我——”祖郎强自支撑伤痛,双目却流露出浓浓的战欲。

薛礼抚肩劝慰:“你刚受了伤,还是安心留在这里疗养才是。老弟放心,本将一定亲自捉住周瑜,将其带到你跟前,以泄老弟心头之愤!”

“多谢兄长有心了!”

祖郎躬身拜谢,斗笠低埋的一瞬间,孙邵却好似看到了他嘴角的一丝邪笑,一闪即没。

狠狠揉了揉眼睑,再看过去时,祖郎仍是面目如常,恭敬而感激涕零的样子。

“也许,只是自己眼花了吧!”孙邵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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