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很晚,六点半就该到来的太阳,推迟到了八点多。
亦舒迷蒙着双眼,上下眼皮像是涂上了强力粘合剂,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睁开。她拉开被子,两只脚在床下探索拖鞋所在的位置。
鞋子有些不合脚。
房间里的味道也不是那股熟悉的淡然的茉莉香味。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几分欲望燃烧的味道。
这股味道,让亦舒瞬间清醒了。
一间极其简单的卧室,素色的窗帘,格纹图案的被套。没有一件像样的摆设。能被称之为是摆设的除了一张床,就只剩下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了。
椅背上搁着一件男人的外套。亦舒可以肯定,不会有女人穿这种款式的衣服。
她被身后的暖气吹得脊背发凉。紧握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液。
她赶忙俯首查看身上的所穿之物,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长气。幸好,完好无缺。
只是,不安的感觉还在持续扩散当中。
胸口的衣襟被她抓皱,借以分散源源而来的紧张。
亦舒紧握双手,正欲往门外的世界一探究竟。走过窗前,看到缝隙中有轻飘飘的白气涌进来。拉开窗帘,玻璃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窗外的一切,如同雾里看花。她拉开窗子,眼前的景物那样熟悉,是馥园。那么这里极有可能是……
顾不得关上窗户,她急忙忙地按下房门的把手。
果然,是唐黛的住所。
该马上逃离现场,还是留下寻求一个真相。亦舒的双脚灌上了水银,举步维艰。
躺在沙发上的唐潮翻身掉落在地,随手碰倒了茶几上的一只陶瓷杯。知道此处是唐黛的住所后,亦舒的恐惧和紧张已经没有了。听到响动,她循着声音找到了发声地。
“是不是你?”亦舒站在距离他三米远的位置质问。
“什么——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我?”唐潮有气无力,脸埋在地毯上,说话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还在假装不知道!亦舒掀了掀眉毛,“我是说,是不是你把我带到你家的?”
“是我们,的,家。”他仍然语不成调。
说话驴唇不对马嘴,亦舒看着墙上的时钟,八点多了。不管多困多累,该上的班还是得上,公司不会因为员工辛苦而停止运行。
走到门口,手放在把手上,又犹豫了。她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唐潮,如此的狼狈。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时有时无。
就当报答他昨晚来接我的恩情吧。亦舒叹了口气,走到唐潮身侧,拿起他的左手手臂,环在自己的肩上,使尽全力,把他提起来。
一个体重不过百的女生对上一个体重一百四十斤的男生,力量的差距实在悬殊。亦舒好不容易把他的上半身拉直,反在起身时,成了致命的掣肘。
俩人双双倒地。
他的身体好温暖。亦舒的脸贴在唐潮的胸脯上,他灼热的体温迅疾传导到她脸上,蔓延至全身。
不对!体温热的有些反常,并非是正常人的体温。
“发烧了?”亦舒用手背试探了他额头的温度,“怎么这么烫!”难怪从刚才就一直在说胡话。
这下如何是好?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慌了手脚。
总之,先把他扶起来吧。亦舒轻轻地拍了拍唐潮的脸颊,“快醒醒,我扶你躺床上去,你已经发烧了,不能再躺在地上了。”
唐潮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拂开亦舒的手,“不要你管,我要继续睡,就睡在这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严重的起床气。
“不让我管?”亦舒故意诓他,“那我走了。”
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她站起来,佯装要走。
“别走。”他拉住她的手,“不许走。”
原来是在装睡,感冒了还不老实。
“我送你去医院吧?”亦舒蹲下来。
“我不去,不去医院。”唐潮语气强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医院呢!”
从没去过医院?面对他漏洞百出的话,她忍俊不禁。
“那你至少去床上躺着吧。”亦舒不强求。
“嗯——”
总算哄得他同意。回想起来,就算是亦辉,也不曾像他这般幼稚和孩子气。
他像一只巨大的软体动物,依托在她的肩上。
亦舒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转身往浴室去接热水。经过客厅时,落地窗外吹进来一阵凉风。难怪会感冒,本身客厅的暖气开得不强,他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身上只盖了一块边长不过五十厘米的小毛毯。一晚上,又不知吹了多少冷风。
亦舒把地上打碎的陶瓷杯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打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拿出一个透明的医药箱,找出感冒药和消炎药。上次来照顾唐黛的晚上,无意间看到徐世曦蹲在沙发边拿药。心想,这里应该就是放药的所在了。
她苦笑一声,这姐弟俩,轮流让她照顾了一遍,不知该说是缘分,还是霉运。
“起来吃药了。”亦舒柔声细语地唤醒他。
“我不要吃。”唐潮撒娇的语气,“太苦了。”
“这是西药,又不是中药,你直接吞下去就好了。”说着便从药盒里取出两粒药片,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那我也不要吃。”他把脸转过去。
“你不吃我就走了。”她把杯子和药片放回床头柜上。
“不要走。”唐潮猛然转过来,抓住亦舒的手腕。
“那你吃不吃。”亦舒有些没耐心了。
“好,我吃。”他讨价还价,“要不你喂我。”
“自己吃,这么大人了,丢不丢人。”亦舒把他扶起来。
“在你面前,我不觉得丢人。”他接过药片和水杯,乖乖地吞下。
“在我面前不丢人,那在谁面前丢人。”下次再生病,我就把他找过来,治一治你的臭毛病。
下一次?莫名其妙的想法,怎么会有下一次呢?
“除你之外的人,都是。”他说。然后把杯子递给她。
亦舒无奈,不想多言。
扶他躺平。
她把毛巾放在脸盆里搓了搓,拧干后,仔细地折叠好,拨开他额前的几绺发丝,小心翼翼地搁上。
每隔十五分钟,绞一回毛巾。
好一张俊俏的脸。即使面带病态,也掩盖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亦舒看着他,少年成熟的模样,还留有几分孩童般的稚嫩。终归不满二十岁,平时再如何逞能强装大人,骨子里的青涩是抹不掉的。
房间里的暖气有催眠的功效,亦舒再也抵挡不住一重一重压下来的倦意,趴在床沿上,打起瞌睡来。
被照顾了一上午的唐潮,退了一点热度,恢复了几分神志。他拿开额头上冷透的毛巾,丢在一旁,斜眼看到趴在床沿上睡得正香的亦舒。
他撩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忍不住顺着她脸庞的弧度轻抚了一圈。这样的触觉,像是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心头流过。
“你醒了。”亦舒睁开眼睛。
他连忙收回左手。
“对呀。”结结巴巴地说:“醒,醒了。”
亦舒把掉在床角的毛巾拿起来,又去试探了他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不过好像好了一点了。”
“我去换盆水。”脸盆里的水冷了。
“不用这个了。”他拉住她的手,“我肚子饿了,你做点东西给我吃吧。”
亦舒盯了一眼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他像是接收到某种指令,旋即放开。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听他说肚子饿,亦舒才注意到,从昨天晚上算起,到今天中午,也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想要吃你做的。”他语带嗲气。
“那你想吃什么?”她问。
“只要是你做的就好,我不挑食。”他说。
“那你家里有什么食材。”她接着问。
唐潮顿了顿,好像什么都没有。唐黛很少做饭,他自己是从来不做饭。顶多会煮个快速面。
亦舒从他的脸色中解读出心里的想法,“我家里还有一点剩饭,我给你煮一碗皮蛋瘦肉粥吧,生病了,吃得清淡一点。”
“啊?”唐潮难以置信地说:“就给我吃剩饭?我可是病人啊!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谁才生病的!
“为了什么?”亦舒问道那未完的半句话。“你刚才还说不挑,现在又挑三拣四。”
“我开玩笑的。”唐潮推了推她,笑嘻嘻地说:“那你赶快去,我都快饿死了。”
“你还是躺下休息吧。”她刚要弯下身去,“我看还是联系你姐姐吧?”
“千万不要!”可能是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太过于激烈,他静静地说:“我不想让她担心,她现在也有一堆问题要处理。”
亦舒听到他说的一堆问题,联想到同在榕城的世曦。他们目前分属同一家公司,共同合作同一项业务。她的难题,也是他的难题。这些天,忙碌双十一的事项,顾不上和世曦通电话。想必,他在那里的日子过得相当不易吧。
这样想着,心情不由得沉到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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