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江底城街道的两侧残留着一堆堆的积雪,此时的行人比寒冬腊月多上几许。
“放榜喽,放榜喽,童子科放榜喽,今科的考生赶快去看榜喽!”
江底城的宣抚衙门只留了四名衙役,空荡荡的大堂里慵懒地站着两名衙役,另外两名衙役守着堂外影壁墙上火红的榜单,这份榜单是今年二月童子科的成绩。
宣抚衙门余下的几十号衙役各个手拿铜锣,奔走在城中大街小巷,他们扯着嗓子一遍遍的喊着:“放榜喽,放榜喽,童子科放榜喽……”
“哎呀,哎呀呀,金榜第一是我儿子!哈哈……我儿子今科一等第一名!”
一名年近四十的瘦弱书生手指榜单,近似癫狂的大笑着,榜单前三用金墨书写,第一名是“杨琅”。
书生挤出观榜的人群,兴匆匆的跑进一家客栈,推门进屋大嚷道:“琅仔,琅仔,我的好琅仔,你真给老子争气,今科你搏了一等第一名!”
木床上躺着一名十多岁的少年,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睡的很是香甜。
书生一把将少年从被窝中拽了出来,欣喜若狂地摇晃着少年瘦弱的肩膀:“我的宝贝疙瘩快醒醒,童子科你是第一名,一等第一名!你是咱老杨家的功臣,是整个寨子的希望!对亏爹给你起了一个好名字,杨琅,杨琅,杨家要出状元郎……”
少年睡得正是酣畅,突然被书生从从被窝拖出来,冷风一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更是百般不满,千般不愿。
可他知道只有自己亲爹才能干出这种疯事,又不能发火,只好委曲求全道:“老爹快松手,我的骨头快散了!”
“我的好琅仔,你知道吗,今科你中了一等第一名!我儿七岁入私塾;八岁读中庸;九岁懂礼记;十岁背孝经;十一览诗经,间习文辞;年方十二过了童子科,搏得贡生身……”
书生说到兴起,喜极而泣,猛地将少年搂在怀中,悲怆的说:“杨国利啊杨国利,你这辈子干了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一辆驴车飞驰在江底城的官道上,赶车的正是那个杨国利的瘦弱书生。此刻他归心似箭,手中鞭子抡的啪啪作响,鞭梢打在毛驴身上,疼的它四蹄猛蹬,跑的快似追星赶月。
“老爹你是急着去会老情人?这车跑的快散架啦……”今科第一的杨琅躺在车里,忍受着路途的颠簸。
只见他拧着眉毛嘀咕道:“都说当神仙是痴人说梦,可这梦做的真是舒服,要不是老爹把我早早的弄醒,我就溜进仙宫,也许能看到神仙姐姐跳舞。神仙姐姐若是看我清秀俊朗,没准还能赏我一口仙酒。”
杨琅正为早上被搅的美梦惋惜,梦中他站在依云而建的仙宫前,一只脚已迈进宫门,没等他看清楚里面的模样,就被老爹弄醒了。
吱吱作响的驴车渐隐于初春三月的夜幕中,入夜似冬,不知何时飘起春雨,雨中夹着片片雪花……
这正是:喜得贡生春雨冷,仙宫飘渺晓云连!
清凉寨位于阴雾山南麓,寨子方圆三里,一条贯穿南北的街道将寨子一分为二。小街西面住汉人,东面是铜锣族,这条小街便被称为锣汉街。
街道两侧房屋错落有致,生药铺、绸缎铺挨着杂货铺,盐店、粮米店、饭馆、茶馆,井井有条,石板铺路干净整洁。
锣汉街虽没有江底城繁华,胜在多是熟人。熟人见面自然唠些新鲜事,反而比江底城多了些人气,俨然一副祥和太平的安逸景象。
“张家媳妇你听说没,那杨小子现在是官身!啧啧……小小年纪竟成了朝廷的人,听说等入了秋,就要进京当天大的官!可是把杨国利美的要死,他要在饭馆大摆三天流水席!”
一个老妇人身上皮袄磨的油光锃亮,正美滋滋的跟一旁的襦袄少妇聊着家常。
“鲁大娘你可是听错了,不是……”
“咋?难道没有三天的流水席?”兽皮老妇急道。
“三天的流水席不假,可杨家那小子只是过了童子科,得了一个贡生。”襦袄少妇解释道。
“得了一个贡生?啥是贡生,那东西好吃吗?俺就知道油炸的花生吃起来真香。”兽皮老妇说着说着,嘴里唾沫活跃了起来。
“我们汉族男人年过十二就可参加童子科,每场十五题,三场答对四十题,就能入贡院当贡生,吃穿用度都由朝廷供给。三年后参加科考,考中进士才能进京当官。”
“原来是这个样子,杨小子想当官还要等三年,他今后的吃穿都是官府供着……”兽皮老妇嘀咕道:“当不当官都不打紧,只要三天的流水席没跑,这才是一件大好事。”
三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是不短。又是一年的初春三月,夜里冷风似刀。凌晨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天刚蒙蒙亮,本是晴朗的天空,春雨夹雪花飘了下来。
一个兽皮打扮的粗壮少年如狸猫般,奔驰在锣汉街的屋顶上。越过几家商铺后,少年停在一户屋顶上,他见院内无人,便手抓屋檐身子一纵,干脆利索地落在院中。
少年的身形没有停顿,如豹子一般“嗖”的窜进西厢房。
屋内,贡生杨琅的坐在床上,呆呆的望着雨打的窗棂,像是品味着刚做的美梦。
粗壮少年没有理会呆懵的杨琅,大大咧咧的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盏昨夜的凉茶,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时过晌午,天空放晴。
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家门,忙活各自的营生。
“有家茶馆”也渐渐热闹起来,这里是清凉寨最好、最大的茶馆。说它最好和最大,是因为整个清凉寨只有他一家茶馆。
茶馆屋顶青瓦密铺,灰白的外墙稍显斑驳。门旁的一副对子倒是让人心舒体悦,上联是: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霄;下联是:人生苟安乐,兹土聊可沁。
茶馆里聚聚散散的坐了二十多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是清凉寨苟安乐的闲人。
茶馆中央摆着一桌一椅,桌子蓝布罩面,整齐放着四宝:素红酸枝醒木、花鸟捶金折扇、曜变天目盏和一条素白长巾。
椅子上端坐一位年过七十的老者,灰青的脸儿,皱皱巴巴像个老倭瓜,黄头发,黄眉毛,黄胡须,眯着一对母狗眼。最为醒目的要数他右边的额头,上面长着一颗鸭蛋大小的瘤子。
老者将醒木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声音拉的悠长:“那仙界的天廷建在最高的神霄天上,这神霄天曾是天地之初,八荒之一的玄洲……”
老者口若悬河的讲着仙界天皇早朝的桥段,嗓音顿挫抑扬,说道兴起时,双手更是左绷右驰,比划起来。
台下的茶客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自己身临仙境。
突然,老者面前的桌子里传出“哎呦”一声怪叫,青布桌子猛地拔地而起,多出四条人腿的桌子晃晃悠悠,歪歪扭扭的走向茶馆大门。
此情此景,茶客们反应各异,胆小怕事的吓得失了颜色,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逃出了茶馆。
就见一个身穿破兔皮袄的老汉,手脚麻利地将一盘果脯、一盘干果倒进怀中,嘴上还嚷道:“快跑啊,杨家茶馆闹鬼喽!赶快回家吃饺子噢!”
趁着茶馆里混乱,老汉不光茶钱没结,还顺走了两盘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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