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战场的人,不会见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奇景,也领略不到“一片孤城万仞山”的辽阔。你只有站在这里,站在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座城墙上,你才能明白“孤寂”这个词的含义。离京已七年整,这期间他打过大大小小战役数百场,辗转过的地方四五处。沙场的风吹散了身上的官僚气息,鲜红的血遮盖了书生意气。
夏知秋清楚的记得,离京那天,他意气风发的站在城门,身后跟着万千兵马。皇帝亲自来送他,那时皇帝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你知道本朝的朝训是什么吗?不割地,不求和,不和亲,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知秋,朕非是贪生怕死之人,就算是柔然来犯,突厥入侵,朕也敢死守国都不退一步!所以,知秋,你莫让朕失望,莫让天下百姓失望,这边境的百姓,就拜托你了!”
一国之君尚有此志,他夏知秋又有什么舍不得呢?好男儿当马革裹尸而还!
“将军,粮草不足了!”有身穿盔甲的士兵匆匆走进帐篷,打断了夏知秋的思绪。
“还余多少?”
“只够月旬。”士兵脸上有些惶惶,“将军,这次的补给已经迟了两个月了,若不是粮仓尚有盈余,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
“我知道了。柔然的大军离我们还有多远?”夏知秋揉了揉眉心。
“半个时辰前,还有十数里。”
“嗯。缺粮的事情先不要说出去,明日的午饭一定要让士兵们吃饱,不要舍不得粮食,明日有场硬仗要打。”夏知秋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下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叫住对方,“别自做主张给我加餐。”
“将军!您已经吃了半个月的野菜了!”士兵瞪大了眼睛,“哪怕您……”
“好了,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下去吧。”夏知秋瞪了他一眼。
“都怪那些可恶的贪官,连军中的粮草都敢扣下!”士兵气的咬着牙格格作响。终究还是捏着拳头出了帐篷。
“来人,叫副官。”
帐篷里气氛凝重,夏知秋和几个副官围着沙盘指指点点。
“此处山势险峻,最适合伏击,再往前就是一片平原了,想伏击就难了。”张三指着狭窄的山口,“所以我建议在此处布兵,以逸待劳,杀柔然一个措手不及!”
“不可,此次带兵的是柔然大将呼扎勒,此人智勇双全,极难对付,我们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到,以他之智,一定早就做好了准备!”李四摇了摇头。
“那难道就放任他们大摇大摆走过来?难不成你还能在平原做伏击?简直天方夜谭!”
“打还是要打的。”夏知秋打断了两个副将的争论,“伏击也是要做的。各营的草衣编的如何了?”
“已经准备好了。”副将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这草衣既不能像藤甲一般坚韧坚硬,一撕就坏,更挡不住刀剑,我们到底要之何用?”
“山人自有妙计。你们且听我说……”
“呼扎勒将军,前面就是葫芦口了。”斥候对着呼扎勒行了一礼,“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未曾靠近,但草丛间隐有抖动,应该是有人藏身。”
“不错。”呼扎勒点了点头,他们还真的愚蠢的在此设伏,“派出小队骑兵,马后拴树枝,前去探路,大队人马随我绕后偷袭,务必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诺!”一队人马领命而去,倒是呼扎勒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夏知秋,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我还以为终于遇见了可堪匹敌的对手呢。”
不出呼扎勒所料,那山口处果然有人马埋伏。呼扎勒的大队人马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向着平原溃逃而去。
“平原之处难有埋伏,追!”呼扎勒大手一挥,紧追在逃兵之后。然而就在他们跑到平原上的时候,逃兵们忽然停了下来,转过了头。
有诈?可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哪里有伏兵?呼扎勒愣了一下,接着就看见,翠绿的草原动了。无数顶着翠绿绿草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长矛冲向柔然军队。乱了,全乱了,措手不及的军队连忙后退,可是不知前方状态的士兵仍然试图从狭窄的山口出来。本就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行的山口瞬间被堵的严严实实,呼扎勒连忙指挥调动大军后退。等到彻底退回山中,清点损失,呼扎勒的脸就青了。二十万大军死伤七万有余,其中大多数都是自己人在慌乱中踩死的,特别是山口处,鲜血已经浸透了土地,抓起来的泥土都是带着铁锈味的红褐色。
“好。很好,凭着两万军马对我二十万大军能打出如此战绩,不愧是夏知秋。”呼扎勒咬牙切齿,他终于明白那些对上夏知秋的将领回来后为什么都恨他入骨了,这人作为对手太让人生恨了!
不过随即呼扎勒就笑了,“就算是英雄又如何,弹尽粮绝时不也会倒下?”他将手里的纸条撕碎,“真令人可惜,这等英雄人物,居然被人背后捅刀子,断粮草调兵马,三十万大军硬生生被折到两万。倘若他今日也有二十万兵马在手,这场战争的输赢还真不好说。可惜了,这次注定是我赢。”
夏知秋皱着眉看着沙盘,就算最开始的平原伏击大获成功,极大提升了士气,但是对方死亡的兵马并不多,大多数都应该只是受伤,虽然削弱了战力,但是不代表没有一战之力。而且对方主帅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开始选择围而不打,似乎笃定他们会断粮。有内奸!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夏知秋叹了口气,这时候实在很难找出谁是内奸。
“张三,送出去的求援信有回复了吗?”夏知秋转过身,“再有两日,我们即将断粮。”
“最近的凉城没有回复,倒是秦将军回信表示已经在路上了。”
“国难当前,这帮老顽固竟然还想着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可笑!远水救不了近渴,也罢,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吧,总不能让我大好儿郎活活饿死在这边疆!”夏知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把拍在桌子上,将木桌子生生拍成两半。“朝廷竟已腐朽至如此,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后方竟然想着如何短粮草坑害大好儿郎,真是可笑可悲,让人心寒!”
当每日的粥越来越稀,再傻的人也看出这是断粮的征兆了。苦涩的野菜代替了大部分粮食,就这样勉勉强强撑住了日常伙食。城里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夏知秋几乎愁白了头,直到那只信鸽的到来。
“来人!将剩下的所有米都下锅,宰战马做肉,务必让大家吃饱!咱们和柔然决一死战!”
“派一队人马,护送百姓出城,我们,放火烧城!”
呼扎勒惊讶的看见,闭守十余日的城门开了,夏知秋骑在马上,手提长剑一马当先出了城门。
“来战!”他怒吼一声,提剑遥指呼扎勒,呼扎勒笑了。“英雄末路了吗?”他也勒马上前,“夏知秋,你是个英雄,我敬佩你,只要你现在投降,我以性命担保,举荐你为柔然兵马统帅,与我平级!”
“想让我降?做梦!”夏知秋一口唾沫呸在地上,呼扎勒叹了口气,铮铮铁骨吗?可惜了,不过只要能活捉夏知秋,他有一万种方法逼他归降!
“上!活捉夏知秋者,封百户侯!”话音刚落,将士们红着眼冲向了对面。
“为了加重父母妻儿!战!”夏知秋握紧长剑,冲向了柔然的军队。
“战!”只有一万多人的大楚军队,也跟着拼命冲进了人群。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因为没有几个人能以一当十的杀敌。两万对二十万,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鲜血洒满了战场,混乱的地面满是残肢断臂,大楚的一万余人活下来的已经不多,一次又一次的突围都被呼扎勒指挥着打了回去。被迫退回城里的楚军还没松一口气,隐藏已久的内奸就为追击而来的柔然大军打开了城门。想象中的反击并没有到来,夏知秋领着军队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驻守已久的城池。呼扎勒皱眉想了想,突然大吼,“中计了!退!”而回答他的,是一群点着火的飞箭。等待了许久的弓箭手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无数火团砸了过来,浸了桐油的稻草疯狂燃烧,点燃了整座城池。弓箭手并不恋战,三波箭雨过后就溜之大吉,随后而至的柔然军队扑了个空。从未吃过这等大亏的呼扎勒带着万余人拼命追赶夏知秋的残兵,终于在在山脚下追上了夏知秋。可惜等着他的,并不只有那五六千的残兵,还有秦镇和他的五万精兵。
这一刻呼扎勒内心是绝望的,秦镇是谁,“城头铁鼓声尤震,匣内金刀血未干。”是对他最好的写照,从军二十三年,未有败绩,可以说,他是大楚最勇猛的将士,最无敌的宝刀,最可靠的长城!
“不可能!秦家军不是被突厥拖住了吗?你怎么可能兼顾这边,两面战场隔了这么远,你怎么可能赶得过来!”呼扎勒几乎以为这个秦镇是谁假扮的,可是秦镇笑了。
“突厥?拖住我?他们也配!”
守月关大捷,夏知秋的平原一战就此成名,秦镇的及时驰援救回了夏知秋,也救回了守月关。呼扎勒率领的柔然大军被打退出数百里,短时间内不敢再犯,而守月关粮草被克扣一事引起皇帝震怒,一连撤下了五个三品大臣,立了大功的夏知秋接旨回朝领封。
临走前夏知秋拜谢秦镇,顺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以我当时发出求援信的时间来算,将军援驰而至,就算日夜兼程也需月余,为何十日不到就到了呢?”
“我在接到你的求救信前一个月就得到消息,守月关断粮已有一月多,柔然大军犯境,恐怕两万人守不住城池。虽然那时我将信将疑,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是对方说的有理有据,因此我做了两手准备,带了五万精兵前来援驰。幸亏当时未曾过多犹豫,不然此战堪忧。你能守这么久,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秦镇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继有人,吾心甚慰。”
“有人报信?”夏知秋吃了一惊,“何人竟对各国军队以及战场之事了如指掌?”他感到心寒,这幸亏是自己这边的人,倘若是敌国的人……他不敢想下去了。
“说是什么,万通阁的人,说传消息的是你的朋友,委托万通阁的人代为传达,叫——万瑜。你可认识?”
“她?是她!”夏知秋愣了愣,心里有想法,却没在多说,只是道了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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