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离恨情和赵守义带伤归来时，已是次日半夜时分。

赵守义背着重离恨情逃离黑袍的魔掌，惶惶之下，慌不择路，竟然绕了好大一圈，待回营之时，精疲力竭的他再也坚持不住，连吐三大口鲜血，晕厥过去，而重离恨情却是一直神志不清，昏迷不醒。

重离恨天大悲大怒，竟然迁怒于赵忠义带回的俘虏，当夜就将那几十轿夫枭首，悬其头颅于营外旗杆之上。

如果真的只是死了段青山与水流云，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重离恨天却不知道正是他杀死这些“药人”，给他们带去了灭顶之灾。

夜幕悄悄散去，天渐明朗。

床榻之上，重离恨情似乎正在噩梦之中，眉头紧皱，汗如雨下，不过一小会，整个人就好像瘦了一圈，赵守义也是如此。

二人都没有半分醒转迹象，重离恨天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颓然坐于床尾，一阵阵揪心，仿佛苍老十岁。

……

红日初生。

鬼岭里见不着阳光，却能见着群山中到处弥漫着的五彩烟霞，璀璨绚烂。

封将军坐在峭壁山洞口，身旁横着那把门板一样的大刀，小巧的脚丫悬空晃荡，看着好似画中仙境的山间景色，小脸上满是陶醉。

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皮肤变得白白的，流动着玉石一样的光泽，就跟方小昊一样，而且还滑滑的，嫩嫩的，掐一把都能掐出水来的那种嫩，于是，她很开心，就连看方小昊如老僧入定都觉得赏心悦目。

十三岁的她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尤其是这次进阶脱胎境之后，身体似乎也长开了，差不多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本来生得就挺好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好看，以前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是黑瘦黑瘦的，就连她自己都愿意照镜子。

这世间，又有那个女孩儿不爱美呢？

此时的封将军，心情真的很好很好，嘴角噙着笑容，都不知道悄悄照了几遍镜子了。

那是一面小铜镜，就藏在她怀里，方小昊都不知道。

“好看吗？”方小昊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看着她偷偷摸摸地样子，心情也跟着大好，笑着打趣道。

“嗯，好看，就像仙女一样！”封将军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突然觉得不对，一扭头见方小昊就坐在自己旁边，“啊”了一声，吓得险些掉下山去，幸好方小昊拉住了她。

封将军羞得小脸通红，一时有点无地自容，低着小脑袋不说话了，如果有条地缝，她肯定会想都不想就跳进去。

“将军长大了，害羞了？”方小昊有些感慨。

“没，还没有长大呢，离长大还要好久好久的！”

经过半年多的共同生活，封将军已经当方小昊是最亲的人了，虽然彼此间说话并不多，可此时方小昊突然一句“将军长大了”让她有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将军长大了，我要离开了！

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水雾朦胧，封将军不想离开方小昊，至少现在不想。

如果离开了方小昊，自己能去哪里呢？他是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觉得带上就是累赘呢？丢掉了那一点小小的羞涩，封将军开始胡思乱想。

“要不，你教我修行吧？！”

她不想成为他的包袱！

方小昊愣了一下，之前自己也有说过教她，她总是以有师父了做藉口，今日怎么自己提出来了？

转念一想，方小昊就明白了，没想到小丫头如此敏感，心生怜惜，轻轻捏了捏她精致的小脸，目光柔和，如哥哥对妹妹的心疼宠溺。

“能跟我说说，你的师父么？”

“师父？”封将军转过身子，摩挲着大刀，陷入了回忆，声音很轻，“我也没见过我师父哩！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不跟我玩，就一个人跑去了后山。后来我不小心掉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水井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个白胡子和尚跟我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我就醒了。”

封将军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想起了让她害怕的情景，“我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爹爹，看不见娘亲，也看不见姐姐，我好怕！”

方小昊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初这小丫头对自己明明有些畏惧，白日里还好，离自己远远的，可一到夜晚，哪怕在火堆旁，她一个人抱着那把大刀，不断怯生生地悄悄打量自己，又不自觉地一点点朝自己挪动，每次自己醒来时，她几乎都是挂在自己身上，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而熟悉之后，从来都是一临夜就钻进自己的怀抱。

敢情她是畏惧黑暗，方小昊不由得搂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再后来我就醒了，然后我就想起了梦里的白胡子和尚，就那么挥了一下手，”封将军明显身体一僵，而后又放松，轻快了不少，说道这里还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下，“水井就塌了，天也亮了。”

“对了，天亮的时候，这把刀就在我身边了，这应该就是师父送给我的吧？！还有，他还在梦里教了我两套刀法，可是我太笨，到现在还没学会。”封将军说完，有些垂头丧气。

“这么说来，你也没见过你师父啊？”方小昊有些惊讶，他不由想起昨日出现的悟了和尚，不会就是他吧？

悟了和尚一直跟了他们半年多，从他昨日离去时最后的话语中，他之所以跟着，是怕方小昊害人，如果真是封将军自以为的师父，倒也说得过去，加之方小昊也对悟了和尚有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他相信，某一时间他们还会再见的，到时候一切都会明了。

这一切，方小昊没有提及，毕竟无根无据。

“嗯，不过我一直把他当做我师父。”封将军抬起头，望着方小昊，“你说，如果你教我修行的话，他会不会怪我呢？”

在心里叫了那不知名的老和尚近十年的师父，而灵阳大陆道门不再，想要师承极为不易，故而人人尊师重道，即便拜师，也讲究从一而终，这也难怪封将军迷茫纠结。

“还有，我也不想你做我师父，而是……”

封将军十指纠结交缠，声如蚊蝇。

方小昊呵呵一笑道:“我也不想做你师父啊！”

一闻此言，如遭雷击，封将军原本微红的小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泪珠儿在眼眶里打滚。

“你……原来你也嫌弃我笨么？”

看着眼泪花花的小丫头，方小昊觉得再怎么心疼都不够，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苦笑道，“我只说不做你师父，但没说不教你啊，你怎么还哭了呢？”

“胡说，我哪里哭了？”

封将军闻言稍稍一愣，双手胡乱在脸上一抹，又带上了开心的笑容，狡辩道:“你看，我明明再笑哩，哪里哭了？可是，可是，如果你不做师父的话，怎么教我哩？”

“哥哥会的，可以教给妹妹啊！”

方小昊目光有些迷离，身上陡然弥漫出浓到化不开的思念和悲伤，脑海里总是闪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羊角辫女孩儿。

“将军，你知道吗，我想我应该也有个妹妹的，可我已经记不得她什么样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你就是我方小昊的妹妹！”

哥哥？！

那一直是她一成不变的期望，也是她至今不能释怀的奢望！

封将军小小的内心腾起巨浪，其实她也一直想要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自从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娘亲去世之后，她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姐虽然疼她，但那时她就想，要是有个哥哥多好，不仅可以疼她，还可以疼姐姐。

跟在方小昊身边的这些日子，她总是恋恋不舍地缀在他身后，也总是小心翼翼地时刻戒备着他，更是偷偷摸摸地做一些小动作来吸引他，此刻方小昊的话让她那小小的心墙轰然倒塌，让她觉着幸福甜蜜的同时，又感到心酸。

“小耗子，你是最好最好的好人！呜呜……”

趴在他怀里，这次封将军是真的哭了。

良久，封将军封将军才止了哭泣，看着方小昊俊逸的脸庞，甜甜地说道:“哥哥，那我们拜天地吧！”

封将军迫不及待，大眼睛冒着迷人的光彩。

拜……拜天地？！

方小昊有些不明所以，在他模糊懵懂的意识中，这三个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而且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很反感膜拜天地的做法，只恨不得打碎整片天。

方小昊被心里突然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马上强行压下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轻轻敲了敲封将军的光洁的额头，微笑着说道:“好！”

没有誓约，也没有歃血，但一直挡在他们之间那一层隔阂不见了，彼此都走进了对方得心里。

封将军眉开眼笑，此刻她真的心满意足，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洋溢着幸福愉悦，抱住方小昊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昊哥哥，红衣服姐姐也是个好人呢，要不要算她一个呢？这样子的话，将军不仅有个哥哥了，又有一个姐姐了。”

此时的方小昊神思飘远，那一声甜腻腻的“昊哥哥”似乎响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千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吧？方小昊又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一千年？难道自己真是神仙？

仰望方小昊带着微笑的脸，还有那双迷人的眼睛，封将军不知道他想什么出了神，抱着他的胳膊一阵左摇右晃，“答应我嘛，好不好？好不好嘛，昊哥哥？”

“呃，将军刚刚说什么？”

封将军撅着小嘴，有些不高兴了，有些委屈，有些恼怒，这样的小性子她还是第一次在方小昊面前使出，却自然而然。

不过她是大度之人，这次就原谅她昊哥哥了，大大眼里是大大的渴望，再次央求，“昊哥哥，让那个红衣服的姐姐做我姐姐吧，这样将军就又有姐姐了呢，大不了以后我们三个再拜一次天地！”

其实封将军是不想让昊哥哥和红衣服姐姐拜天地的，小小的心里只想独占，不愿分享，尽管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红衣服的姐姐？方小昊刚刚还想着小丫头撒娇使性子的模样为何如此熟悉，闻言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娇柔不失侠义，嗜武成痴的红裙少女，叫什么来着？采心无衣？

方小昊点点头，他知道是她掩埋了封小兵，小丫头心里一直记挂着。

就这样，连采心无衣自己都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个叫封将军的妹妹，一个叫方小昊的哥哥。

封将军不仅大度，而且性急，见方小昊点头应允，立马又问道道:“那，昊哥哥，你要教我什么呢？我要学很厉害很厉害那种功夫！”

她双眼冒着小星星，不过眨眼间又垮下小脸，苦兮兮地接着说道:“可我很笨呢，要不你先教我点简单的吧？

“好，那你想学什么？”

封将军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就那睡觉的功夫。”

睡觉的功夫？

方小昊冥思苦想也没想出来，他基本都没怎么睡，一直在修炼，哪里会什么睡觉功夫。

“就是你坐着都能睡觉的功夫啊，以前每次我想找你说话，你都在睡觉，将军很无聊的。”

封将军口吻中还带着点小小的怨念，“你教会我了，以后你睡觉，我就陪着你睡啊，那样的话，我也不无聊了。”

心里微汗，以方小昊目前的阅历和认知，当然不会想到封将军这句话的歧义，而是封将军居然将枯坐炼气当成了睡觉，让他愕然，估计也只有她的小脑袋与众不同。

“好！”方小昊一口应承，“不过你得答应我，要坚持下来，因为这会很枯燥乏味，睡觉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封将军忙不迭地点头，方小昊却是话音一转，“除此之外，我想想你得主修一门功法。”

快速把脑海里的那些功法过滤一遍，他无奈发现竟全是诸如神水诀，天火术、雷霆身这些看似牛气轰轰的仙术秘诀，实则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修炼了，一点成效都没见着。

不过终究还是有两部功法入了他的法眼，至少看起来应该是可修行的，大成不大成尚且不说，但前半部分还算现实，不似其他的功法虚无缥缈，无迹可寻。

一部叫“闪剑”，一部叫“诡刀”。

恰好封将军用刀，于是封将军开始了她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修行。

在方小昊看来，封将军是练武奇才，小小年纪就已经脱胎境，又经过昨日帮着压制她体内狂暴真气，洗髓伐脉，最后更是将其真气转化成了灵力，现在的她就是一块祛了杂质的璞玉。

只要稍加雕琢，便能成器，方小昊坚信。

……

“刷！”

手中大刀仿佛忽略了时间和空间，刀柄还握在方小昊手中，刀身前端却诡异地出现在数十米开外，就好像大刀突然被折断了，或者说是大刀突然被拉长数十米，只是中间一段刀身还是透明的。

尽管已经看了八九遍，还是十遍？封将军依然兴奋得不能自已，大眼睛里闪烁小星星，小嘴张开，激动得全身颤抖，那一刀就好像是他劈出去的，当然她也幻想着此时她就是方小昊。

方小昊收刀，走上前去，在仍处于震惊和兴奋的封将军面前招了招手，笑着问道:“怎么样，这次看清楚了吗？”

“嗯！”封将军用力挥舞着拳头，“昊哥哥好厉害！”

这是完全的盲目崇拜，虽说她知道方小昊很厉害，但之前一直没怎么见他出手，就算出手也不如现在来的震撼，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这就是仙人手段。

又来了！

方小昊有些无语，一套刀法前十招他演练了不下三十遍，每次得到答案都是“哥哥好厉害！”接下来应该就是“能再让我看一次吗？”。

果然，封将军小脸通红，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羞的，希冀地看着方小昊，“昊哥哥，能再让我看一次吗？”

方小昊都怀疑小丫头是不是故意拿他寻开心，每次都只顾着跳脚拍手，眼冒星星了。

方小昊抹了抹额头细密的汗珠，他吃不消啊！

“诡刀”能与那些看起来就像是仙法一样的功法同时存在于脑海，是不是也是仙法呢？方小昊还真没想过。

其实真要说来，这套“诡刀”也是接近道的存在，在他眼中，这刀法起点相对而言较低，言之凿凿而且确实可行，并非如神水诀一类的说得大气堂皇，实则根本无法修炼。

封将军貌似有点过意不去，她之前确实被震撼到了，只专注于刀法的诡异威猛，而无法聚精会神去尝试记忆理解，不过她还是很用心的，已经认真记住了方小昊演练之前讲解的，就是不太懂，如雾里看花。

这一次封将军看得很认真，边看边比划，跃跃欲试。

就在方小昊结束收刀之时，封将军就迫不及待地上前，还跳起脚，试图为他擦汗，“昊哥哥真厉害！”

方小昊听到这句话，心里又是一咯噔，犹如万箭攒过，苦笑着问道:“将军，你不会还要再看一次吧？”

封将军小脸再次通红，她本来就是这么想的，还在想如何说呢，毕竟她记得方小昊都已经练了十遍了。

看着她的样子，方小昊心中一阵哀嚎，如果他知道了封将军居然认为自己只练了十遍，估计会吐血，那不是十遍，是三十一遍好不好？

封将军最终没有让他再来一遍，而是有些忐忑地说道:“昊哥哥累了，先休息一下！可是我很笨的，看了这么久，还是没记清楚呢！要不，我先练一遍给昊哥哥看一下？”

方小昊鼓励的眼神让封将军暂时抛却了心头杂念，拖着大刀，在空地里站了很久，她在努力回忆方小昊演练时的点点滴滴。

终于，封将军动了！

然后，方小昊一脸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