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犀看着林霂,林霂也看着陈幼犀。
周围弥漫着各种交谈声,有情侣间的甜言蜜语,有同学间的讨论切磋,有朋友间嬉笑打闹……这些细碎的声音变得格外真切且有分量,充斥在陈幼犀和林霂之间。
不久,陈幼犀蓦地笑了。
她收回视线,缓缓垂下眼眸,玩笑道:“什么就是啊?你不怕我说的是,是你是不是决定不找我要洗车费了吗?”话语间,她藏在桌下的手,碾搓着裤边儿。
林霂神情依旧那么淡定,他双手交握放在圆桌上,身体前倾:“与洗车费无关。我说的是,就是你想问的那个‘是’。”
陈幼犀的小动作停住了。
她心里反复咂摸林霂的这句话,不想自作多情,却又有些情难自控。内心深处空了整整八年的那片无人之地,就这么轻易的开始了风吹草动。
林霂,这样有意思吗?
“你错了。”陈幼犀抿了下嘴唇,“我想问你是不是要接吴妍的案子。看来,林律师是不会帮吴妈妈了?”
林霂眸色如水,不说话。
两人就此沉默了。
耳畔的那些交谈声开始变得渐行渐远,他们置身于这个嘈杂的环境,却是把周遭变成了真空。
“先生,您要的热水。”服务生的到来打破僵局。
林霂坐直身子,示意服务生把水杯放在陈幼犀那边。
陈幼犀道谢,想也没想的就去拿杯身中间的位置。
骤热的触感让她猛地缩了下手,晃悠的水杯溅出来不少热水,全烫在她的手背上,当即红了一片。
“你多大了?”林霂皱眉,起身走到陈幼犀的身边。
陈幼犀躲开他的触碰,看都不看他,只说:“没事,不烫。”
林霂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收了回去,人返回座位。
“我们聊聊吴妍的事情吧。”陈幼犀扬起笑脸,就此翻过刚才发生的一切,“吴妈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林霂默了片刻,微不可察的叹息,嗓音低沉:“主要是抚养费问题。”
陈幼犀点头:“张广斌是孩子的爸爸,他给钱是应该的。不过,相对于给钱,一个温暖的家庭更重要啊。吴妍是什么意思?吴妈妈有说吗?”
林霂顿了顿,答非所问:“你也觉得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很重要?”
不然呢?
陈幼犀在电视台工作,每天都会接触海量的社会信息。而原生家庭的话题,近几年最受大家的关注。很多人都表示童年时期在家庭中得到的东西,会一直影响到人长大后的方方面面。
自然,原生家庭带来的东西,并不是百分之百会影响人的一辈子。但是,它的影响力巨大,这是毋庸置疑的。
“吴妈妈是还要求张广斌不许探视孩子吗?”陈幼犀以为林霂是这个意思,“法律有规定吧,不用抚养孩子的另一方是有探视权的。”
林霂没回答,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忽然说:“明天我去吴妍家商讨抚养费的事,你可以过来。”
陈幼犀一愣,没想到他会允许她干涉他的工作。
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说好。她总觉着张广斌如果决心悔改,吴妍跟着他,一家人会幸福的生活下去。
说好的“详谈”就这么快速的结束了。
余下的时间里,两人又开始了他们的真空状态,谁都没有再挑起什么话题。
陈幼犀大口大口的喝着果汁,十分想来个一口闷,然后拍屁股走人。可想了想,又顾虑以后还要和林霂共事,也不好把关系闹的太僵。
“关于洗车费……”
陈幼犀一听“洗车费”三个字,呛了一下,没控制好从嘴里喷出来几滴果汁,飞溅到了林霂的手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
陈幼犀抽张纸巾去擦,林霂漫不经心的收回手,回了句:“没事。”
哟。
有样学样。
陈幼犀把纸扔在桌上,清清嗓子说:“关于洗车费的事情,我仔细考虑过了。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是个人就该伸出援手。林律师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不该这么计较得失吧?”
林霂:“没计较。是你主动要求以报销洗车费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感谢。”
那怪我咯?
陈幼犀低头撇了下嘴,再抬头,又换上一副无害的模样:“表达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如,我给你做面锦旗吧?你可别觉得这是在敷衍你。本来,我这里就是额外奖励。正主儿该是吴妍和张广斌。”
林霂忍笑。
能想出来用锦旗来抵销2800块钱洗车费的,这天底下,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你亲自送到我办公室。”
陈幼犀差点儿又呛了一口,心想她这种损人的招数,还真有人接?不愧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两人从咖啡厅出来,陈幼犀的手机忽然响了。
视线瞥见“梁小白”三个字,那句差点儿脱口的“再见”立刻咽回了肚子里,林霂岿然不动的站在陈幼犀身边。
陈幼犀没注意这些,接通了电话,上来就喊:“绝交绝交!你知道我早上等你多久吗?你昨晚上又出去……”
电话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陈幼犀语塞。
梁乾这是……哭了。
***
林霂陪陈幼犀前往津海第一中心医院。
来到13楼的住院部,陈幼犀在楼道这边,已经看到了那边的梁乾冲她挥手。她快跑起来,直奔病房。
梁阿姨正在打点滴,睡的很沉,让人难以想象的出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可头上被血浸透的纱布,无疑成了最好的证言。
陈幼犀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和梁乾出了病房。
走廊上,梁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又是因为房子。
梁乾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梁叔叔在工地干活出了意外,人就这么没了。梁阿姨一个人靠卖早点把拉扯梁乾长大,还供他上了大学。最难的时候,梁阿姨的几个姐妹轮流收留过他们母子,也借钱救济过。后来,梁乾奶奶的老房子拆迁得了钱,老人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亲孙子,就把钱都留给了他。不久后,老人也走了。梁阿姨用这钱给他们娘俩儿买了个二手房,剩下的钱就存着给梁乾将来娶媳妇。再有的,就还给当年姐妹借的那些钱。
现在,梁乾有了工作,梁阿姨在家编点儿小玩意到街上卖,母子俩过的很好。可没想到,梁阿姨家的那几个姐妹惦记起了梁阿姨的房子。
她们说,当时买二手房的钱有她们的一份,这几年房价翻番的涨,应该把房子卖了,大家平分房子钱。
为了这件事,梁乾家不知道被闹了多少次。
这一次,对方竟然动手,直接把梁阿姨给打医院里来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怂啊?”陈幼犀被梁阿姨的这几个姐妹气的不轻,“她们就是看你和梁阿姨好欺负才蹬鼻子上脸的!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她们,我倒要看看这个房子和她们有半毛钱关系!”
梁乾拉着陈幼犀的手臂,小白脸紧急集合:“我的姑奶奶啊,您就别裹乱了!这都是亲戚,哪里说得清楚啊?”
陈幼犀把手抽出来,十分严肃的说:“我不赞同的说法。血缘关系虽说是天注定的,但是亲情不是白捡的,它是需要维护的。如果亲人还不如一般朋友好,那还有必要做亲戚吗?再说了,她们不是第一次闹了。梁阿姨身体不好,你想她忍到什么时候?”
梁乾“哎呀”一声,抱头蹲在地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而一直把自己当空气的林霂听了陈幼犀的那番关于“血缘关系”的话,却是莫名松了口气。
这世上,亲情、爱情、友情。
后两种或许还能有个衡量的准则和标杆,独独亲情沾染上了血缘,会跟着人一辈子。
有多少人生来带着原罪,带着被血缘打上的烙印?他们穷极各种方法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上流着的血,以及那些和他流着一样的血的人。
好的亲情是人最大的幸运,坏的亲情是人一辈子的噩梦——及时止损,也该应用于亲戚之间。
走上前去,林霂问:“房产争夺?”
梁乾愣了一下,他刚才就注意到林律师了,只是没顾得上问怎么回事,“是。我妈的姐妹想要分了房子,她们觉着那时候她们出钱了。”
“你有什么办法吗?”陈幼犀看向林霂,“她们总欺负梁阿姨。买房子的钱,和她们没关系的!”
她又用这种期许的目光凝望着他……
林霂缓缓移开视线,梗了下嗓子:“如果你想走法律途径,只要房产证明清晰,官司很好打。另外,我建议你找院方开一个验伤报告。”
“这是……”梁乾有点儿懵,感觉林霂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性质变了。
林霂了然:“官司打不打,在你和你母亲。如果你想舍掉一段不必要的亲情,可以来找我。”
梁乾接过林霂递来的名片,脑海里闪过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可不管那些事情是美好还是糟糕,现在,它们集体变成了他妈妈头上缝了八针的口子。
***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陈幼犀扭扭脖子,觉得自己这一天实在是太充实了!
先是探访小白菜家,再是接倒霉哥哥回来,然后听说了吴妍的事情,最后辗转到医院……这还是一个年轻女性该有的周末吗?
“回家?”林霂问。
两人正好走到医院的大门口,陈幼犀看了眼手机,是陈幼灵刚给她发的一条微信:【去哪儿浪了?】
陈幼犀懒得回复,说:“嗯,回家了。明天10点,我们吴妍家门口见。”
说完,她挥手告别。
林霂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喊了声:“不一起走吗?”
陈幼犀脚步一顿,定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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