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玉吃完栗子,围着“暖香楼”外的院子缓缓绕了一圈,心想:“纪维容,这可不像妓女的名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时院里楼上隐隐传出了琴声,音韵叮咚,甚是动听,廖伯玉不通音律,但也不由得侧耳细听。琴声未止,歌声又起,清扬悦耳,只听这女子唱道:
江村烟雨暗萧萧。涨寒潮。送春桡。目断京尘,何日听鸾箫。金雀觚棱千里外,指天际,碧云深,魂欲飘。
薰炉炷愁烟尽销。酒孤斟、谁与招。满怀情思,任吟笺、赋笔难描。惆怅山风、吹梦老秋宵。绿漾湖心波影阔,终待到,借垂杨、月半桥。
琴音渐渺,歌声却低徊不断。“满怀情思,任吟笺、赋笔难描。惆怅山风、吹梦老秋宵……”廖伯玉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歌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凉。
过了许久,听的几下轻轻的掌声,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好一曲‘西湖明月引’,只是水村先生这首词也有点太过悲伤了。容妹,我也来弹一曲,请你指教。”
隔了片刻,“仙翁”“仙翁”几下调弦声后,琴声再度响起,想必已换了那男子弹奏,乐音比刚才女子的琴声平和了许多。廖伯玉听得不耐,正欲走开,却听那男子唱道:
朝回花底晓星明。瑞烟凝。暖风轻。修禊湔裙,时节又闻莺。绰约岸桃堤柳近,波万顷,碧琉璃,镜样平。
仙翁佩襟秋水清。渺莲舟,浮翠瀛。御楼香近,东风里、吹下青冥。鲛缬围红,春在牡丹屏。日正迟迟人正酒,画帘外,一声声,卖放生。
歌声、琴声慢慢止歇,那男子道:“容妹,陈允平这首‘西湖明月引’就欢快多了,‘绰约岸桃堤柳近,波万顷,碧琉璃,镜样平’,不正是眼前的景色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容妹,何不活的快乐一点呢?”
那女子久久没有作声,廖伯玉轻轻地挪开脚步,隐约听见她说了一句:“你这次来,什么时候走……”
廖伯玉心想:“他叫她‘容妹’,她应该就是纪维容了,那他又是谁呢?”他定定神,围着“暖香楼”细细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来到正门,轻轻叩了叩门。
过的片刻,一个门公打扮的汉子开了门,打量了两眼,唱个喏道:“不知大爷来找哪位姑娘,可是有点早,姑娘们大都还没梳洗呢。”廖伯玉掏出腰牌晃了晃,道:“我是知府衙门的,我姓廖,你去通报王妈妈,就说我问她两句话。”那汉子见是官府的人,弯着腰连连打躬:“原来是廖大人,您先请进,我就去喊王妈妈来。”说着把廖伯玉让进了院子,廖伯玉只见院中假山花园错落有致,布置地颇为清雅,几座小楼掩映在扶苏的花木中,仿佛便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绣户。他心中暗暗称奇:“勾栏妓馆居然还有这个样子的。”
他被带入楼中客厅坐下,便有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捧上茶来,那门公早已退了出去。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半老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福了一福,用略带柔媚的声音夸张地说:“哎哟,我当是哪位大人来了,原来是廖班头。您可真是稀客呀,今天是哪股香风把您给吹来啦?”廖伯玉站起来拱拱手道:“您是王妈妈吧,认得在下?”妇人道:“廖班头快请坐,班头是知府衙门的大人物,跺一脚杭州城都得乱颤,小妇人哪能不认识,只是班头的贵足不踩我们的贱地,一直没有机会拜见您。”廖伯玉道:“妈妈谬赞真让廖某羞愧,廖某登门打扰,是有一个案子要向妈妈请教。”妇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又马上堆满了笑容:“有什么事情班头尽管吩咐,只是我们家从不接待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更没有发生过打架斗殴的事情,不知道班头问什么案子,可是和我们家有什么干连?”
廖伯玉将赵九之死约略说了一遍,问道:“唐景云可是常来这里?”鸨儿答道:“唐少爷是我们常客,我家维容姑娘眼界儿高,寻常客人是见也不见的,只这唐少爷和她合得来,一个月里总也有十来八天呆在这里的。”廖伯玉道:“哦,那昨天唐景云请人喝酒,也是在维容姑娘楼上了,不知共有多少客人,都说了些什么?”
“昨天唐少爷他们从下午开始吃酒,一直闹到夜里,酒烫了无数次,菜也整治了两桌。客人吗,除了唐少爷还有五个人,有四个是城里的秀才相公,都随着唐少爷来过,还有一个以前不曾见过,瞧着也是读书人,至于他们喝酒时说了什么,小妇人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吃酒时,我是不敢去打扰的,免得惹人厌。哦,对了,后来唐少爷让伴当又去找了一个人过来,像是个朝奉先生,上楼说了一会儿话,这个人就提前走了。”
廖伯玉又问:“他们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吃酒时一直是维容姑娘陪着吗?”王妈回答道:“他们吃完酒,那几个相公都各自回去了,唐少爷留宿,今早才回去。他们吃酒,就在维容姑娘楼上,她一直在陪着。”廖伯玉道:“那好,可以让廖某问维容姑娘几句话吗?”鸨儿笑道:“当然可以,容小妇人去和姑娘说一声,班头且请稍待。”
鸨儿出去不久就回来道:“班头请,维容姑娘在楼上候着您呢。”廖伯玉随着她登上另一座小楼,上得二楼,迎面是一个客堂,墙上挂着字画,桌椅陈设都极名贵。廖伯玉细细打量一圈,不禁有点目眩神迷,心想这可比我那知府大哥的内室奢华多了。这时,一个女子掀开门帘,从内室款款走了出来。那鸨儿忙道:“维容我儿,这位就是廖班头。”那维容姑娘盈盈万福:“贱妾拜见廖班头,班头大名,贱妾早已久仰,今日能拜识尊颜,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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