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江没有进去。

按理说，这种能一窥这位灵宗首席大弟子的秘密的机会她不该错过，怎么着也得跟上去看两眼这位先生大半夜的不睡觉反而跑到这种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屋子里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她可是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灰尘味。

但她没有动。

挽江有点头疼，自她那场大病醒来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现在她只顾蹲在地上捂着自己越来越疼的头。

屋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

林栉风走进密室，身后是他强行破开的墙壁。几乎是一打开墙，他就感觉到了那种每每萦绕在他梦中的气息——拾名的那种平和又纯净的气息。

此时那往日里如尘封拂面一般的气息夹杂着诸多怨气、邪气。尽管如此，林栉风还是能辨出来。

林栉风没有看到屋外的场景，自然也不知那股气息犹如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四散开来，转眼间就在这处禁地弥漫开来，四周的妖灵忽然就散了。

林栉风催动灵力点起一簇灵火，那火焰就浮在这密室中央使得整间屋子里宛如白昼，他也因此能够好好看清拾名的丧命之处：

封闭，狭小。

林栉风环视四周，发现竟然这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拾名她……就是被关在这里整整十五天吗？

林栉风的心在微微颤抖，他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神情。

拾名很不喜欢拘束，她总说屋子里太闷，所以爱出去闲逛……

林栉风勉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悲伤，终于抬头看向了密室里最显眼的那处。

那里很空旷，其余三面墙前都挂着满满的东西或是摆着架子，只有那边，是一个低矮的木质十字，缠绕着冰冷的、已经锈蚀的锁链。

林栉风往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有灵气从他脚下蔓延。那些灵气逐渐形成一个阵法的模样。

阵法渐渐成型，林栉风也一步步走向那被锁在十字架上的红衣女子……

脚下传来一种黏腻的触感，空气中也渐渐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拾名穿起学舍的青色校服很好看，她站在花海里时，就像那些花幻化的精怪一样……

那个女子低着头，头发也散乱地遮住面容。

拾名的头发很黑，不是很密，却很柔顺，日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辉……

林栉风终于在那女子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下。

他看到了一把匕首，那把掩在她凌乱的发里的匕首。

正扎在她心口……

林栉风蹲了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拔下那把浸透了鲜血的匕首。

拾名最怕疼了，那时不慎被割破了手指都要红了眼眶……

“不就是手指破了个口子吗？哪里有那么疼？我小时候肚子破个洞都没哭过！”彼时十三岁的林栉风对拾名的这种行为很是不屑。

“多大的人了，就手指破了个还没蚂蚁大的口子就要哭……”

说是这么说，之后林栉风还是偷偷摸摸跑到自家阿姐那里求来了最好的伤药。

他记得给她包扎的时候，拾名对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眶还红着呢……

林栉风不敢再想，越想就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手。

她该有多疼啊……

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现在却吭都不吭一声……

是已经昏过去了？还是已经出不了声了？

林栉风突然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手直直穿过那把匕首。

他瞬间就红了眼眶，不认命的试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就是全然没有章法的乱抓。

可还是一次次地落空。

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林栉风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多少次的穿过那朝思暮想的人的身体，然后他突然顿住了。

对啊……

这是幻象啊……

下一秒，这个人忽然就用手掩住了脸——

哭了。

无声无息。

如果不是他那止不住颤抖的肩膀，如果不是他那顺着手指缝隙流下的晶莹液体，没有人会知道这个三年连升六阶、无涯学舍三十一代最优秀的大弟子此刻竟在一个幻影面前哭地像个委屈的孩童。

————-----————

挽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跌跌撞撞的顺着透出来的光往屋内走。

待走到密室门口时时，挽江模模糊糊看到那边地上有一团青色的物体。

像是个人……

“师兄？”挽江试探地喊了一声。

那团人影并没有理会，挽江往前走了几步，还要再喊时忽然发觉脚下的感觉有些不对。

什么啊？又黏又湿的……

挽江一低头，闯入她眼中的是满眼的红！

挽江忽然就被吓精神了，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挽江壮着胆子顺着血迹往前看，待目光触及到那个被锁在十字架上的女子时，瞳孔猛然一缩！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记忆向她袭来，挽江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血！

满眼都是血！

一张扭曲又丑陋的脸……

从她心口剜下来的肉……

盛满自己鲜血的碗……

挽江难忍头痛，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妖灵的血肉啊，是最好的药材。”

“像你这样的，是那种级别呢？”

好疼啊……

栉风……

挽江默默糊糊地想……

栉风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已经死了。”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这话好熟悉啊……

在哪里听过啊……

挽江的脑海又响起两句话，在哪里听过呢……

在昏过去的前一秒，挽江终于想了起来。

啊……那个梦啊……

林栉风早已起身，他没有看倒在地上的挽江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如果忽略的依旧红着的眼眶和紧握着的、流血的双手的话——看着幻境展现给他的那一幕幕：

那个原本被他叫做师叔的人用画着血符的匕首扎进了已经昏迷的拾名的心口，青色的校服一点点被染成红色……

他看到拾名在匕首插进她胸口的那一瞬就惊醒了，她张大了口，似乎在哭喊……

他看到她奋力的挣扎着，可是灵力被封的她只是徒劳……

他看到那人扭曲着面孔划破她的手腕，鲜血就这样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他看到那人用那把插在她心口的刀剜出一块肉来……

日复一日……

林栉风想动，他想用尽全身力气杀了那个人，然后救她出来。

可他却一动都不能动……

如果……如果他早点回来……

如果他没有接那个任务……

如果他没有把拾名换下来……

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害死她的人……是他啊……

他明知道药堂有个古怪的师叔……他明知道拾名是妖……

林栉风依旧看着，面前的女子早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也没了力气叫喊……

看着看着，林栉风忽然浑身一震！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仿佛穿透时空直直与他对视。

林栉风就看着那张比自己记忆里要苍白、消瘦很多的那张脸慢慢勾起唇角，极为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

那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林栉风就这样死死盯住她微微张合的唇。

下一秒那人就没了动作，她的头重重地低了下去，紧接着她的整个身体都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

寂静的密室里忽然响起一声悦耳的银铃声，林栉风僵硬的偏过头，看着地上的那抹刺目的银光。

“栉风，我等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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