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见过应元的人大概想不到。他既不魁梧，也不凶恶，只是有点沉默，以致显得冷峻。

他也不住在天宫，而是在青龙寺包了一个别院。

寺院是个清净的地方，会让他不至于整夜被噩梦纠缠。

“应武使最近睡眠还好吗？”徐羚随意问道。

小沙弥是照管应元起居的人，听到这话，只是摇摇头。

“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小沙弥扳着指头说，“我一天给武使送三顿饭，就有两次在睡觉，要是把他吵醒了，他又要赶我走，可凶了！”

“这样啊……”徐羚靠着朱红的漆墙思索一会儿，随即悠悠笑道。

“那就再等等吧。”

两个小时过去了。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徐羚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望着院子里唯一的房间。

“应武使平时也睡这么久吗？”

“没有啊，平时早就起了。”

小沙弥的腿有些麻了，他一边捶着腿，一边摇头，小脸苦兮兮的。

谁知徐羚突然动了，疾步朝房间走去。

“您等等！应武使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的！”小沙弥在后面边追边喊。

已经迟了，徐羚早就走到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子里空无一人，仅有基本的生活用品，整洁得不像有人来过。

“欸！应武使不在吗？”

小沙弥才刚刚赶来，对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

整个房间与其说是冰冷没有人气，不如说像是被某种阴郁的气息笼罩着。

徐羚的身体倏地紧绷起来。

她紧紧按住t恤下，绑在腹部的羚角刀，刀身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发出低沉的鸣响。

徐羚倒退出门外，站在门槛上同时伸出两手。

她清楚地看见，暴露在外的左手颜色依旧，而在房内的右手上面，似乎笼了一层极浅极淡的黑纱。

一小时前，靠近郊区的一家普通饭店的包间里。

“对不起，但刀真的不是我拿的。”

化为人形的乖龙低垂着眼，女人则在一旁为他细细地擦着脸。她虽然看不见，但触感和嗅觉格外灵敏。刚进包间时，她找服务员要了热水和毛巾。服务员看见乖龙一脸血，吓得以为是出了车祸，连忙问要不要给医院打电话。

齐梁庆幸身上带的钱够，很适时地给对方塞了几张。

“小孩子调皮，摔破了皮，看着吓人而已。”

对方心领神会，也就没再多问，把他们需要的东西弄过来，齐梁又点了几个饭菜，算是齐活了。

“我没拿刀。”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没拿，你只是吸引注意的，偷东西的另外有人，徐老板看得出来。”

齐梁将碗筷推向二人，“我只是有点事想问问你们，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眼前一黑。”

说到这，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

“都怪我，要不然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女人抬起苍白的脸，无神的双眼睁着，思绪却回到了缥缈的过往。

齐梁认真地听了很久，经过女人的描述，他大概组建起了事情的基本经过。

女人的名字叫映雪，取自囊萤映雪。她不是人，而是一只有了修为的萤妖。

给她起名的是一位姓周的公子。

那时映雪经常徘徊在周公子的窗前，暗暗地看着他。

在她眼里，周公子是个执着的人，执着得让人心疼。

周公子不是生于富贵之家，恰恰相反，家里贫苦得连点灯的油钱都买不起。

周公子本想学匡衡凿壁偷光，然而人的际遇并不相同，他没有如匡衡一样赏识自己的隔壁主人家。在被发现偷光后，隔壁的富人家打了他一顿，并向他索赔了补贴墙壁的钱。

周公子醒来的时候，一个很白的少女抱着她，浑身发着淡淡的莹亮的光。

“真傻，没见过为了读书差点丢了命的。”

雪白的少女眼眶微红，“你想看书，我来为你点灯啊。”

周公子握着她的皓腕，笑了。

“好啊。”

于是贫寒的读书人和萤妖就这样相爱了，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一个读书，一个为他照亮了眼前的路。

只是故事既不像以往的终成眷属，也不是十年寒窗一举成名便忘恩负义。

周公子去往赶考的路上，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单纯地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映雪不甘心，继续打探他的消息，直到过了凡人早能生存年龄的极限，直到自己哭瞎了双眼。

直到她救了当时还不是雷部先驱的乖龙，从此两人结为姐弟，相依为命。

齐梁叹了口气，不无感慨。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借……”

乖龙突然伸出两指，点了点嘴唇。

那是在叫他不要说话。

齐梁会意，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映雪，后者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齐梁没了话音，映雪苦涩地笑了笑，“只是有夜梦见了周公子，在梦里哭得很厉害，醒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小龙……也是不想看见我继续难过，才说什么要杀了他的傻话吧。他要是真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她伸出手，搭在了少年紧握成拳的手上。

“抱歉，齐公子，给您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齐梁点点头，但一想到对方看不见，便说，“老板心里有数，事情会解决的。”

说话时，他依旧看着对面的少年，无论是黑影还是刚才让他停止询问，他都还没给出一个答复。

事情也许不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起身离席，“姐姐，齐公子要走了，我去送送。”他说。

两人走出门口时，乖龙扯住了他。

“就在这儿说吧。”

齐梁点点头，“我想你是有什么不想让你姐姐知道吧？”

“对，”乖龙毫不犹豫地点头，“姐姐说她是因为思念成疾，在梦中哭瞎了双眼，其实并不是这样。”

说到这，他语气突然阴沉了下来，眼底有着刻骨的怒意。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一个男子出现在墙头，姐姐抱着她失声痛哭，然后，姐姐眼睛就看不见了。”

齐梁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乖龙低着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敢肯定这些都和那个周公子有关，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