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蜂拥而出，犹如势不可挡的瀑布——
“我……没有生命的迹象？那现在的我……”
倩看着自己的双手，自然不敢相信这个说法。
“我可以让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你就能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我要征求你的意见，你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吗？”
结香花说道。
“我已经死去的事实？”
“不，更加‘糟糕’的事实。”
“……我愿意。”
倩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好——那就让你会去吧，回到那个世界——”
突然，房间变得超乎常理的明亮。明亮到甚至让人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亮度吗？这简直是比光还亮的空间。
一片雪白——
“哟，终于见到你了。”
倩对眼前的男生说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男生耸耸肩，无奈地说。
“你是叫做……王沪杉吧。这里为什么是一片白色？”
倩对身边的空间产生了质疑。
“因为，你内心的颜色是白色。”
“这里是我的内心吗？”
“这里是你一直生活的地方。”
“一直生活……”
“从一开始，你生活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一片虚无。”
“真是宽广的——好宽广的白色。”
“啊——什么都没有，这里是一个空白的虚无区域，俗称‘连接天堂的空间’。”
“哦？”
“从这里再往上就是天堂，往下就是你曾经生活过的人间，你现在夹在这两层当中。”
“也就是说……我确实是死了吗？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呢？”
倩叹了一口气，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个学校发生了一件意外。就在最近。有个很受欢迎的学姐，夜晚跑步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不幸离开了我们。”
“啊……那真是遗憾。”
“然后，她的朋友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
“于是，朋友们的呼喊。唤醒了这篇土地存在的虚无。”
“……”
倩沉默着，默默听着王沪杉的述说。
【“她的朋友如同古代的神话一般。齐心创造了一个虚无的世界。他们贡献了自己身体及功能的“一部分”，从味觉到视觉，从手脚到大脑。将各自的身体功能重现组合起来，在神明的力量下，将你重新创造了起来。”】
“啊……”
就算再怎么说，倩也知道王沪杉说的是谁。
“对，那个人就是你。”
“……”
“果然么……我该表现得惊讶还是什么么……为什么知道这种消息我却惊讶不起来……为什么……”
“建和转为你贡献了双手双脚，也就是行动能力。他们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芹为你贡献了味觉嗅觉，现在的她尝不出任何事物的味道。
肖为你贡献了左半边的所有身体机能。
萍为你贡献了右半边的所有身体机能。
所有所有爱你的人。
愿意为了你的意识存在，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没人愿意接受你的死亡。他们依旧以你还活着为前提，活在这个世界上。”
王沪杉静静地说着。
“他们……是笨蛋吗？为了我这么一个又蠢又没用的！”
倩苦笑道，一边抹着眼泪。
“但他们的生命已经消减到极点。准确地说，就是无法再维持这个虚无的世界了。【死亡的意象不断地回荡在这个世界里】，这个世界的寿命一步步走向终结。”
“……”
“在这个白色世界的下面，真正的世界里，其实你并没有实体，仅仅是一个意识。同学们却依旧当做你还活着，时常找你聊天，放学与你去饭堂吃饭，在宿舍催促你洗澡早睡。下雨的时候为你打伞，因为你身体很弱（心脏病）但是……你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存活在这个白色世界的“虚无”。再怎么样，你桌上的练习也不会变，永远停留在18页。为你打的饭也不会吃，只会全盘倒掉，你没有任何存活在真实世界的痕迹。”
倩的鼻子慢慢红了起来。
“你的朋友们，用了自己的力量，保存住了你的意识。为了让你的意识继续在这个学校里存活——继续享受人间的生活。”
“那当然！因为这一开始就是假的！我没有我死亡前后的记忆！后面的记忆都只是虚假！为什么你们要为了这个虚假的我！而伤害自己！即使再怎么努力，我也是不存在的啊！为什么要这样自欺欺人！我自己……自己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里不过就是一个‘虚无’。”
“……”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王沪杉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犹豫着开口：
“我第一遇见你的时候，问过你这样的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是虚无呢？”
“虚无……”
“我现在眼前站着的‘你’，在这个白色世界就是确确实实的存在。”
“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假的！我在下面的世界本来就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你确确实实站在这里！因为你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存在”。绝对不是虚假。你凝聚了所有爱你的人，关心你的人，他们的真心。”
王沪杉握紧拳头，一改之前的冷静，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身体消失了，你就算作“虚无”了吗？！开什么玩笑？！别太看得起自己了，哪怕你化成灰，我们也能认出你。你在这一年半所给这个学校、这片土地带来的东西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
“你温柔阳光的声音每天早晨都回荡在校园，用广播的形式将无数人从梦境中带出困境。每一次充满活力的播报都给本来枯燥无味的新闻带来生机，每一秒的笑容都给无数陷落低谷的人带去希望。你所擅自留在别人心里的‘东西’，难道能算作‘虚无’吗？！”
“但这也绝对不是他们伤害自己的理由——！！这种自我满足我不需要！”
结果，倩也失去了理智，用尽这一生最大的力气。
“就算为我做这种事情！我也一点都不开心！我开心的不是自己能继续感受人间的美好和温暖，而是能看到每个人能幸福地生活在世界上——就算少了我一个人，那又怎么样，如果我能有给他们留下的东西，那这是最好的！我很乐意也很开心！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天命让我做的事情只有那么多。这又如何？能够带来幸福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换取一个毫无意义的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故步自封，他们的未来本来是一片光明！他们贡献给我的东西：视力，双臂，双腿，内脏等等，这些重要的东西在真实世界里有多少人急缺？有多少人需要？明明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放在我的身上到底能得到什么？！我能做什么？！自欺欺人的开心吗？！享受这个白色的学园生活吗？！”
“……”
“给将要死去的人这种幸福，反而会更加念念不舍啊……”
倩跪在这片虚无的白色之地，双手捂住脸。
“我当然，当然还想再见他们。当然，当然还想享受平淡的幸福。我不想死去，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我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实现的梦想，我还想继续为这个世界带去自己的力量……但是……”
“……”
“我做不到啊……哪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到的东西，也就到此为止了。”
倩的啜泣声，泪滴，让整个白色的世界都为之颤动。
“但是，就算这样，我们也不后悔。”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倩微微抬起头，芹……和大家，都站在自己的面前，芹向倩伸出右手。
“倩子。你的人生没有结束。你将永永远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为什么……”
倩的鼻子都哭红了，她用力地去擦拭，然后一把紧紧地抱住芹。
“为什么会这样——————”
倩哭泣着，将这十几年来，没有能落下的泪水，一并涌了出来。
肖、萍、建、转、王沪杉，还有千杉四中无数同伴们，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刻——
那是一个生命的消逝。
一个生命的重点。
一个生命，走向虚无的最后一刻。
“人死后，是回归虚无吗？那么，如果我们真实的世界本身就是虚无呢？所有世界的色彩都是白色的。那么死亡和我们，不也是一样吗？只不过由虚无回归虚无罢了。”
王沪杉微笑着说。
“所以——我们，为什么会因为死亡而隔离开来呢？”
王沪杉补充道。
“也许是虚无的世界不同吧。”
倩笑道，轻轻地擦去眼泪，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但是，至少我们的心都是真的，这一点就足够了。”
肖说道。
“我已经很开心了——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倩放开了芹，看着大家，抬头挺胸说道，眼中没有迷茫，没有留念、没有遗憾。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其实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告诉你……（刺刺刺刺）”
王沪杉说道，但是后半段变得模糊不清。
这么说来——为什么王沪杉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也许是另一个故事。
你——！仍然，在人生的路上啊啊——！
王沪杉所没有说出来的话，在大家的合力之下，响彻在整个白色世界。
“……嗯……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们……谢谢……”
倩在最后一刻，她感受到了人生中，最纯真和强烈的温暖。
这个世界正在崩坏，这个世界正在走向终结。
这个由‘虚无’引起的故事。
彻底落幕。
咔嚓——
（眼前是一片白色。虚无的白色。）
（虚无是白色的吗？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已经分辩不出了颜色。才会主观地认为，它是白的吧。）
（闭上眼睛看到的是黑色，而我，看到的是白色。这难道就证明我和你们不一样了吗？）
（绝对不是。至少，为了他们，我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仍然在路上。）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送走了倩，结香花和半沙静静地观察着后续的故事，终于到这里，所有的故事也彻底结束了。
“呼……”
结香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这是一个好的结局吗？”
“至少不是一个坏结局。”
半沙笑着说，用手摆弄了一下他的黑色针织帽。
“我很羡慕她，能被那么多人所深爱着。”
“是吗？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会被深爱着。无论是谁。”
“但愿吧。”
“话说回来，小半。你是怎么看出他已经死去的？”
“啊——为什么说我看出来了。”
半沙皱起眉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你刚刚接了这两句诗吧。”
“算是吧。”
“这首诗叫梦微之，是白居易在友人元稹去世九年后写给他的作品。”
“是吗？我只是偶然背过这首诗，不晓得情感。”
“从你的朗读情感看——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了呢。”
“切，朗诵这种东西，谁不会啊。”
半沙冷漠地回嘴道。
但是很快，他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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