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变黑。医院的急症病房里仍有不少人头攒动。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我费力地往右边转了转,便看见季泽清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挂着点滴,斜躺在我身边的病床上。
我轻轻咳了一声,他就醒了过来。看我睁开眼了,他立马从床上下来,蹲在我前面问道:“有有没有好好点了?还还痛么?”
我皱皱眉,无力地说道:“你怎么也伤着了?”
刚好值班医生过来巡查,看见我醒过来,调侃道:“哟,殉情小情侣活过来了啊?哦,不对,是谋杀亲夫的小娘子活过来了啊?”
黄城的医生倒是很爱落井下石……
医生翻了翻我眼皮,问道:“恶心吗?”
我摇摇头。
医生说道:“没什么问题。脑门上毛细血管分布密集,随便一破皮,就能流一地血。”
我听医生这么一说,放心了不少:“哦,就破皮啊,还好,还好。”我劫后余生地自言自语。
医生说话真够大喘气,他话语一转:“破皮?你哪只破皮啊,肉都绽开了,缝了两针,还好没刺到太阳穴,不然你死得多冤枉,比莫名其妙被你撞得骨折的小男朋友可冤多了。”
我没有力气翻白眼了,医生抬了抬下巴,朝季泽清说道:“你的手别乱动啊。”说完后又转过来看我:“你小男朋友比你靠谱,骨折了还能把你抱下山进医院。不然就算你没扎到太阳穴,流血也流干了。”
唉,救人不成反害人,害了人还倒欠人情。这真是世上最凄凉的英雄了。
等医生走了,季泽清趴在边上说道:“对对对不起啊,害害你受伤了。”
本来我想道歉的,听他这么一说,我索性将这倒霉英雄扮到底,虚弱又喋喋不休地说:“小结巴,你欠我的人情大了去了。在这社会混,眼见着高文凭越来越没用了,女人要混得风生水起可全靠一张脸啊。你看我因为你都毁容了,脑门上缝针啊,我将来要是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季泽清闷了半天,悠悠地说道:“那我娶你。”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逗乐了:“你还真以身相许啊?我都把你撞残废了,你也敢娶?好啦,知道你心地善良,你这份孝心,姐姐收了。”
季泽清歪着头又不说话了。过会儿他才凉凉地开口:“你的手手机没带出来,我还没没跟你家家里人联系。”
被他这么一说,我灵台一片清醒,连忙说道:“不要联系,千万不要联系。要是让我爸知道我高考前脑子受伤,不管大伤小伤,他都会崩溃的。他可不能再被我打击一次了。”
季泽清神情很是受伤,眼里满是歉意:“那那下周就寒寒假了。你的伤要要二十来天才才能拆线。”
“大不了就不回去了呗。反正高考完也有的是时间和家人团聚。”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过过年也不不回家?”季泽清担忧地看着我,眸色沉沉。
我下狠心道:“嗯,不回去了。回了家,同学之间还相互串门聚餐,人家是自由的大学生,我这任重道远的,可陪不了他们玩。再说咱那儿各种风俗讲究,走亲访友再参加个庙会什么的,我怕我玩心太重,整个寒假都浪费了。我还是在这里寒窗苦读吧。别人都悬梁刺股了,我破个脑门也不算啥。回头拆了线,你帮我看看,像不像哈利波特脑门上的符号。”
季泽清苦闷的脸终于有了丝笑意,说道:“亏亏你还想想得出来。”
我问道:“那你告诉你家里人了吗?”
季泽清摇头:“我也不不告诉他们了。反正他他们一直很忙,妹妹也也在读高三,就别让他他们担心了。”
这是季泽清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到他的家庭。他居然还有一个妹妹,而且跟他一起读高三?
我不由叹道:“我一直想有个哥哥,能为我保驾护航。你们两人只差一岁,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吧?”
季泽清说到妹妹时,眼里的光一下子温柔起来:“我比我妹妹大大三岁。她很很漂亮,从小就赖赖着我。”
“大三岁?你妹妹是神童啊,这么小就读高三了?”
季泽清微微笑道:“我过了年就就二十二了。你你也该该叫我一声哥哥。”
我更加惊奇:“二十二?小结巴,你是留了几次级?”
季泽清无辜地看着我,我才感到自己的失态,忙说道:“我一个复读生,过了年才二十,你比正常高三学生大三岁,可不像是留级留的?”
他满不在乎地看着我,道:“我之之前生过病,上上学上得晚,不不然我现现在都快大大学毕业了。”
“这么严重的病?”
他摇头:“其实我我只是不不想上学而已……”
“……”
为了避免老师向家长通报我们的伤势,我和季泽清一起给徐老师打电话,声称春节火车票不好买,想提前回家。徐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一向宽容,何况我们俩是学校仅有的两个外地转校生,情况特殊,事假很快获批了。
我们在当天晚上转到了住院部。住院的十天里,季泽清帮我做买饭取书之类需要跑腿的活,而我则帮他做拧毛巾换衣服之类需要双手配合的活。两人如同患难夫妻一般相濡以沫,同舟共济。
我的银行卡上没多少钱,又找不着由头直接问家人索取大笔的费用,所以住院的费用一直是季泽清垫付。欠人的钱心里终归有些气短,于是某天晚上,我跟季泽清发誓道:“小结巴,欠你的钱我慢慢还,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绵绵地笑起来:“没没关系,别人欠欠你很多钱,你欠欠我很多钱,扯平了。”
我正在纳闷谁欠我钱呢,忽然想到那天我跟季泽清解释冯佳柏的时候,好似撒过这么一个谎,脸不禁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地笑。
十天的住院生活很快过去。等我俩一个脑门上贴着纱布,一个手上挂着石膏走到学校门口时,我彻底傻眼了。这年头还有这档子事儿的?寒假只放了三天,学校就铁将军关门了……黄城高中,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表现得这么高效啊!
娘了个腿的,我刚跟我爸瞒天过海表完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给祖国春运增添压力的决心了,学校就将我拒之门外。最近的霉运真是跟海底的带鱼一样,一条咬着一条不断啊。
季泽清无奈地看了看门锁,大概他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学校封门封得这么迅速彻底的。他站在身边思考了会儿,抬头说道:“要要不这样,你住住我那里。”
我看着他,问:“那你住哪儿啊?”
季泽清低着头,说:“我我也也住我我那里。”
我睁大眼睛说道:“咱同居啊?”
季泽清连忙摆手:“不不是这个意意思。你睡床我我打地铺。我我不会碰碰你的,你放放心。”
我奇怪地扫了一眼他:“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放心啦。你看你的手都这样了,要真敢碰我,你是多想慷慨赴死?我的意思是说,你介不介意啊?同居跟住前后院邻居可不一样,我睡觉磨牙,有时候还会说梦话。”
季泽清的嘴角抽了抽,说道:“我早早适应了。你在医医院里也这样。”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虽说小结巴比我大两岁,可在我眼里就是个乖巧又听话的弟弟。但好歹也算异性,被异性这么诚实地“夸奖”睡觉的习惯,可真是件丢脸的事。
我的羞赧只维持了几秒。很快我就把这种没必要的廉耻心放到了脑后。于是我开始了和季泽清长达一个月的同居生活。
起先的时候,我还顾及到他是异性,做事畏手畏脚,不敢旁若无人大咧咧地生活。但季泽清平时很少打搅我学习。他本身也是个爱安静的人,有时他在坐在角落里看书,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这经常会让我产生独居的错觉。我慢慢也放开了手脚。被题目难住时,我会自言自语地骂娘;把这道题攻克出来后,我又会不自觉地给自己鼓掌。高兴了,我就把脚丫子翘到桌子上;抑郁了,我就跑去院子里找阿土扔球玩。季泽清简直比和我做邻居时,还要显得“遗世独立”。
我猜平时生活中的季泽清本来就是这么闷的人。他之前跟我聊天时也数次提到“喜欢清静”,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清静到快坐化涅槃的地步了。
虽然季泽清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但每到饭点时,他都会认真地准备好饭菜,并在吃饭时征询我下一顿饭菜的组合。当然麻辣刺激性易留疤的食物请求会被无情驳回。我觉得季泽清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田螺姑娘,当需要他现身时,他才出来一把。当干完活后,他就隐形了。
所以我读书读到无趣时,就会问他:“你怎么不在院子里踢个球啊?”
他说:“会吵,影响你学学习。”
“又不是24小时都需要学习,你玩呗,我听音乐就行。”
他执着地说道:“你你不是悬梁刺股地备备战高考吗?留在这这里可一定要要学出点东西,不然白白牺牺牲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他这么说话,可真符合22岁的年纪,我都快觉得跟他有代沟了。
幸好,他还是保留着每天吃完晚饭,带着阿土出去散步的习惯。自从我跟着他一起散步后,他多带了件东西,那便是一塑料袋零食。他喂完前面的阿土,又喂后面的我。基本上阿土吃肉肠,我喝牛奶季泽清觉得我脑门上的疤是他造成的,所以他一直致力于研究各种淡疤祛疤的食物。有一次我还听他给别人打电话,让人家从国外捎祛疤的药物来。
他这种愧疚感真是来得没道理。尽管我解释了好几次这事是个意外,但大概我在医院里说的类似于“女人靠脸吃饭”的玩笑话,他听进去并且当真了。
本来他的脾气就比较温和,现在由于这愧意,甚至在我把高考的压力转到他身上发邪火时,他也很是认命地听着。他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只叫我好好学习,即便只有一只手灵活,他也不让我参与到洗碗之类的家庭分工中去。相对于医院里相互扶持的时光,这种刻意的保护让我很不爽。
我又不是为了他失身,他这样凡事都让着我,真是太过了。
又譬如打地铺的事。他的手还没有康复,在没有暖气的冬天打地铺,要是躺地上躺出其它病来就糟了。因此我无数次表明,我并不在意跟他挤一张床,反正咱行得端做得正,让他完全卸下心理负担就好了。但季泽清顽固得像是从封建社会刚穿越回来的臭老九,依旧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我虽然不太合群,但我不是不知人情世故。我怎么能因为一场错意的英雄救美,让人家把我当皇帝一样供起来呢?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下去,只好用威胁搬出平房的手段逼迫季泽清放弃了对抗。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