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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三部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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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现在。可怎么拿?”

“陈所长开车来了,还不快?你跟车去拿,然后再叫陈所长送你回来。”

“那就不回来了,从徐山搭车走就行了。”

“更好,更好,我还以为你仍恋着那个小破屋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哩!”

他们上了路,进了车,不大功夫,就到了徐山镇。马家太和几个道了别,就和杜书成一起到了家里,拿出存折,在银行取了钱交给杜书成。说:“不够再说。”

“估计够了。”杜书成把钱装进袋里。

这时候,陈冲又开车过来了,他停下车,对杜书成说:“我到所里看了,没啥事情,就来了,估摸你还没走开。走,我送你。”

“那太麻烦了,反正还有班车。”杜书成说。

“送就送呗。”马家太说,“自己弟兄,只要得闲。”

杜书成上了车。

陈冲对车下的马家太说:“你要没事儿,也陪着送送杜弟,回来时也省得我孤寂得慌。”

马家太想了想,开门上了车。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进了临黄市里,他们绕过繁华的闹市,从外环路到了临黄县大院。杜书成下了车,要留他们吃过晚饭再走。陈冲看看表,马家太看看天,都说,天还早着哩,赶回徐山吧。

“你这一顿饭,记下吧,哪天再来吃。”陈冲笑着说。

他们道了一声“拜拜!”便风也似的走了。

杜书成看了一下太阳,确实还早,自己这时候进办公室已没必要了,因为请了一天的假。回宿舍吧,也无聊,越静心越烦,不如到市里转转,看看黄金手饰的款式和行情,合适就买下。晚送不如早送,送过去就了心思了,而且早见效。这样想着,他就信步而行,也不坐公交车,哪个商场合适就进哪个商场看看,一副茫无目的的样子。他从一条大街拐进另一条大街,大街上的行人车辆多得流水一般,各种噪音混杂一起,搅得他的心焦。他赶紧进了一条小的街道。走着走着,见有一个大商场,楼上的大字是“中央商场”。这就是“中央商场”?一条不大的街道又不靠市中心,怎么能叫“中央商场”?不过,他见门前确是热闹,人声喧哗,自行车,摩托车,各种踏板车,还有小轿车,小货车,把个停车场挤得满满的,于是,他就走了进去。

“中央商场”门面虽然不特别显眼,里边还真大,只一楼就有鞋城、食品城、珠宝城,一个“城”占一大区,三个“城”合起来,比徐山乡政府大院大得多。杜书成长这么大很少进大商场买东西,今天来了,真被搅得眼花缭乱,竟不知往哪里去了。他站在进门处瞅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目标是首饰,就朝珠宝城快步走过去。

“欢迎光临!”每到一处,营业员都热情有加。

杜书成在一节橱柜前站住了,眼睛盯着里边瞧。

“欢迎光临!先生需要什么?”声音脆脆的,那个漂亮的大眼睛对他笑脸相迎。

“看一看首饰。”他尽可能装作镇定自若,其实,早已有了些紧张,做贼似的心虚,身上冒出了汗。

“是准备送你的女朋友项链呢,手镯呢,耳环呢,还是戒指?”

他摇摇头,好像什么都不要。

女服务员微微一斜眼,又爽朗笑了。说:“先生,这可都是二十四k纯金首饰,款式新颖大方。你看这条项链,多漂亮,除了正常的节扣以外,另有饰花。如果再佩上这一款,或者这一款鸡心锁,连心锁,或者生肖锁,那真没有比的了!黄金还在涨价,有消息说,下月就要涨到每克一百四十元以上,现在是一百零八元。早买几天,一条少说也省个上千元没有问题。既确定要买了,迟买不如早买,早买不如现在就买。先生请再看这只戒指……”

杜书成听她介绍着,心里在想,我是应该买项链呢,还是买戒指?手镯是买不起的,一只手镯要成万块钱。戒指不如项链好,戒指的一般意义是……项链作为礼物,送给尹兰,既是饰物,价值又高。就买项链。佩什么样的锁呢?佩连心的还是佩生肖的?还有“福”、“禄”、“寿”、“僖”,还有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究竟哪一种更适合她?他左审右审,拿不定主意。

“我是送给、送给我姐姐的,哪种更好呢?”他征求服务员的意见。

“你姐姐?哎呀,这条项链佩这颗钻石锁,再漂亮不过了,保她满意。还有这个‘福’字,吉祥如意,怎么样?”

杜书成擦了把汗,又摇摇头。

“还是那条带饰花的项链吧,佩这只佛祖锁,保证荣华富贵一生平安。”

杜书成未置可否。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见有几个柜台的女营业员正在瞅他,有两个还在说着什么。他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他,但他怀疑是在说他。于是脸上的汗便更加止不住了,连脖子都湿了。他伸了伸脖了,想,随便佩一只吧。他把眼睛重新瞅向柜台里边,说:

“就要这条,带饰花的,还有这一个,连心的,加起来,多少钱?”

“好,你很有审美眼光!我给开个小票,到那边收银台交钱。项链是三十一克,三千三百四十八元,连心锁十克,一千零八十元,合起来四千四百二十八元。小票拿好了,下了钱,回来领货,开发票。”

大眼睛女营业员为她的成功交易眉飞色舞,对同伴们笑笑,朝杜书成的背影吐吐舌头。

付款回来,他看也没看,就把营业员给他包装好了的黄金首饰盒塞进包里,匆匆离开“中央商场”。至于二楼、三楼、四楼、五楼都卖些什么货色,他根本没去想。

出了商场的门,他才知道天真的已经黑了,大街小巷各式路灯忠实地履行着它们的职守,为所有行人送来光明;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向每个注意它的人献媚眼。

临黄市在轻、重、缓、急的音乐声里欢度着它的又一个夜晚。

他感到一身轻松。

36

第二天下午,杜书成约尹兰到茶楼喝茶。

尹兰这时候正在办公室里看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她被莫里哀的讽刺才能深深感动了。这个老丑角莫里哀!怪不得连路易十四都庇护他,一个绝妙的天才。杜书成的电话打来了,她一边看着书,一边伸手抓起电话。

“喂,哪位?”

“我,杜书成。”

“噢,杜主任?有事儿?”

“有时间吗?去喝个茶?”

“嗯?可以。现在吗?”

“现在。”

放下电话,出了组织部大楼,她走出大院,在大门外等了几分钟,杜书成也到了。

“到哪儿去?”

“你说呢?”

“那就附近找一个吧。”

“行。”

他们就一路走着,看两边的茶楼招牌,觉得门面不够阔气,进去喝茶有点儿掉身份,再说离县大院太近,碰见熟人不好说话。他们对视了一下,互相心领神会,杜书成转脸向着马路,见驶来了一辆空出租车,招手停下,两个人上去,坐好。

的哥问:“到什么地方?”

杜书成看了尹兰一眼。尹兰说:“西关茶楼。”

的哥想了想,又问:“西关的哪个茶楼?”

“随便吧,哪里方便哪里停。”尹兰对他说。

出租车穿过市区,在外环西路附近的一个地方停下。杜书成付了的费,抬头看时,见是“红房子茶楼”,对尹兰说:“这里可以吗?”

尹兰点点头,两个人踩着门口的红地毯,通过旋转门,上了二楼。他们要了一个小包间,点了茶和茶食。不一会儿服务员给送来,走的时候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了。

杜书成说:“这里的服务员怎么出来进去都是低着头的,连眼睛都不抬?”

尹兰笑笑,说:“是职业习惯。”

杜书成倒好茶,递给尹兰一杯。尹兰见了,又是一笑说:“杜主任,你这可是实心实意了,倒得满满的。可要有贵宾,就不能这么倒,得‘虚心’点儿,茶倒七分自然好,酒倒满杯心愈诚,是有讲究的。”

杜书成笑道:“看起来,处处都是学问,怪不得孔夫子说‘三人行,必有吾师焉’!”

“这就是生活,生活也是一门艺术嘛,忘记是谁说的了。”尹兰说。

“尹科长,不,尹大姐很有文学修养的。”

“谈不上,业余爱好者。”

“最近看什么书?”

“你给我电话时,我正看《伪君子》。”

“《伪君子》?”

“十七世纪法国喜剧大家莫里哀的代表作之一。”

“我以前看过,在学校图书馆读过,好像是反宗教题材的,说的是贫穷潦倒的宗教家答丢夫……”

“不叫答丢夫,叫达尔托夫。”尹兰更正。

“一回事,一个人,翻译不同罢了,都是法文的音译。”

“我的知识太贫乏,这些外国人的名字,怎么叫都成,就是不如汉语概念准确。不过呢,我是叫《伪君子》迷住了。”

“叫伪君子迷住了?”

“啊,不,是叫剧本《伪君子》给迷住了。全是诗的语言。你看那个达尔托夫,多卑鄙!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信奉宗教的奥尔贡接纳了他,人家对他宾客相待,他能利用人家的宗教情结,要娶人家的女儿,还对奥尔贡的后妻想三想四,企图夺人家的家产,还想把奥尔贡送上断头台。真是太卑鄙了!找不出这么卑鄙的人,无耻透顶,无耻之极!”

“那是文学作品,是虚构的,现实生活中恐怕是找不到的。”杜书成觉得尹兰有点儿天真得可爱,虚构的东西如何能够当真?答丢夫还算个人物,他能骗得了人也是一种能力。“问题是,他有他生存的土壤,如果没有奥尔贡,他还能存在吗?骗子的存在是因为有上当受骗的人的存在。花花世界,无奇不有。为什么有‘奇’?因为世界是‘花花’的。老黑格尔有一句话,叫‘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相反相成,正反相融,阴阳相交,这就是哲学。”

尹兰望着他,摇摇头。“我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但是我仍然认为,达尔托夫太阴险毒辣,卑鄙无耻,真是个伪君子。但愿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

杜书成对谈《伪君子》没有太大的兴趣,谈了几句说想岔开话题。他说:

“文学之于人生究竟有多少帮助,很难说得清,也许很重要,也许一文无值。但是有些名言就不同了。比如还是那个莫里哀,有一句话就让全世界的人佩服得不得了。”

他愣了愣,看一眼尹兰,端起茶杯,呷了一点儿。

尹兰看着他,问:“哪一句话?”

杜书成故意“卖关子”似的,又端起来茶杯,对她说:“来,喝茶,这茶的味道还真不错。怪不得,人家爱上茶楼约会,这环境还真适合。你看这大夏天的,室内光线柔和,温度适宜,这里边的摆设也有情调。”

尹兰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的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说方不方,说长不长的脸型像哪位歌星还是演员?他说话时嘴唇一开一合显得很有力,从那里边吐出的声音虽不洪亮如钟也似乎掷地有声,总之,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那种潇洒的劲头儿一定能打动不少女孩的芳心。她窃窃地用鼻子笑了笑,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

“那么,莫里哀的那一句话是什么呢?”她又问。

“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教我们重新做人。”

她直直地看他,没做声,心里却在想着这句话的意义。

他也不再做声,默默地喝起茶来。

“莫里哀也是一个大色鬼,一个骗子!”半天,她说。

“但是,你不能不承认他说出了一个真理,正像彭沙尔所言:爱别人也被别人爱这是一切,这就是宇宙的法则。”

“难道,难道这个世界离开了爱,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宇宙的法则’这个词太绝对,太大了!”

“这都是名人名言哇,是先贤圣哲,他们的话具有万古不变的真理性,都从某一个侧面揭示了人和世界的本质。”

“他们和你天天都在钻研的理论、时刻追求的共产主义理想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尹兰问。

“关系当然是有的。比如说我钻研的马列主义理论是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船,没有它的正确航向和它作为依靠,是不能安全到达大洋彼岸的,——这个大洋彼岸指的是目的地,——但是,你不能排除人要吃东西吧!也不能排除要睡觉休息吧!人吃东西也不能见啥吃啥,得选择那些人能食的,有利健康的,有毒的吃了拉肚子的总要避免吃。就是这个道理,那些名人名言,马列主义以外的名人名言,就教你这些道理,人吃腐烂的东西就会腹泻,重者可以中毒而死,等等,让你知道了这些常识,你才能健康愉快地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尹兰半张着嘴,坐在沙发里,端着茶杯,竟忘了喝了。

“你知道中国有个大戏剧家叫李渔的吗?就是那个李笠翁。他的家道败落以后,无以为生,后来便组织了个戏班子,自编自演了多少种戏曲,还写过很多小说,像《十二楼》、《肉浦团》等,是古代禁书。为什么禁?因为他写了性。其实,性是爱的最高形式,除去那些非感情的如嫖娼卖淫等之外。孔子都说:食色,性也。鲁迅也说过,人除了正常的工作、学习、生活外,还要做爱。我们都是知识分子,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国家干部,对这些东西无须回避。还是那个法国作家彭沙尔说的话:为了爱,我们才存在。有爱慰藉的人,无惧于任何事物,任何人。你瞧,说得多好。”

“实际上对于我们人类来说,爱就是一切。当然,爱的内容是多方面的,不能狭隘地去理解,只理解成男女之爱就不那么全对了。”喝了一口茶。他又说。

“我不懂你说的话。”尹兰说,“更不懂你为什么说这些话。这些话就那么重要吗?”

“是的,生活中很重要的话,比《伪君子》揭示的更具真理性。”

“看不出来,杜主任还是个雄辩家,天才的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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