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阳谈起事儿时,烟瘾大于食欲,他放下筷子,点上一支烟,接着说:“但话反过来说,失守也不一定就是失败。假若有一天,有人愿意为我们的违约买单,且我们又会因为违约反而会获取更大的利益时,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违约?”
唐逸风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夏侯阳哈哈笑,然后才说:“比如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人忽然喜欢上了山河卫视频道,会出更大的价钱……为什么大都融合公司一定要坚持主张高额的违约金?这就是违约的成本问题。当然,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一切都在我们自己掌握,打铁还得自身硬!”
唐逸风接连抿了几口啤酒,笑了笑,看着夏侯阳说:“你这个家伙!总让人意想不到!”
“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想不到,这就是合同的履行或不履行。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那样做,但也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比如说我们与老公司终止合作,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唐逸风仰起头,眨着眼睛想了想,接着说:“你怎么看我们与保润万公司的合作?”
夏侯阳又和唐逸风碰了一下杯,坦率地说:“我认为,对我们江南电视台来说,不应该怀疑,这是一件好事;对电视事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甚至认为,这是中国电视产业的未来!电视传媒在我国一直是一个垄断行业,每个电视台都有很多个频道,电视台申请一个频道是没有任何成本的,是国家资源的无偿划拨,这比无偿划拨给您一块土地更有商业价值。但这块资源依然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产物,业外资本市场再活跃,目前进入电视产业也有种种限制和禁止。也就是说,体制外的人再有钱也拿不到电视频道资源。资本的特性是逐利的,业外资本对电视资源是望眼欲穿的,总有一天会实现资本和资源的联姻,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们领先一步,我们就占有先机。一招先,吃遍天!”
唐逸风却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问:“虽然说主管部门有了明确要求深化改革的文件,但我们做了别人没做过的事情,是不是会有风险?”
“有,政策不同于法律!”
“你刚才说的是一个大的方向,眼下的事情是,既然合同对我们是有利的,为什么江南电视台内还有一些不同意见,我说的是台领导层的?”
“我不认为这是商务方面的事情。在这次的商务合作中,我们获得了我们的利益,这是显而易见的。江南电视台何时有过这么多钱?台领导层应该对台里这些年的经济状况十分了解。既然是一件对江南电视台有利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还会有不同的意见?还会有不同的声音?其实,我觉得这很正常!原因很简单:一,站在不同的角度,可能会对合作有不同的看法,对合同的内容也未必能够全面地理解;二,关起门来想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大家只有一个想法;三,即便是我们在这次合作中获得了更大的利益,但意见依然会有。这是体制内的意见,这就是改革可能会有的代价!”
“怎么讲?”
夏侯阳笑而不语。
唐逸风等待片刻,忽然哈哈笑道:“好你个夏侯!是等着本台长敬你酒呢,那就敬一杯!”
夏侯阳赶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说也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哼,居然敢跟本台长提条件!”
“我说了,您听了,然后就忘了!”夏侯阳直白地说,“这恰恰就是您所要面临的风险,这个风险从某种意义上说,要大于政策的风险!”
唐逸风不语,沉默,慢慢地喝完他杯中的酒。
接着吃饭,唐逸风真的就像把夏侯阳的话忘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才若无其事地说:“天荣保润公司请我吃饭了,他们的律师对合同提了一大堆意见,结论是合同像‘二十一条’,并提出修改合同的要求。”
“您没有同意?”
“是的。‘二十一条’就‘二十一条’吧。”
夏侯阳笑笑,也慢慢喝完杯中的酒,有些得意地说:“他们提出的修改内容越多,就越是说明这份合同有利于我们,谈下这样一份合同不容易,我们要守住!”
“那是肯定的!”
唐逸风在合作的事情上是很谨慎的,《合作合同书》在签订之前,他请了有关经济界和法律界的朋友为合同把关,有这样一份值得信赖的合同他心中窃喜。
但这会儿,他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既然合同没有大的问题,实施细则也可以签了,并且与新的政策又非常吻合,那么,依你的见解,像这样的合作,今后可能会在哪些方面容易出现问题呢?”
夏侯阳想了想,看了看唐逸风,问:“我可以直说吗?”
“当然!你夏侯大律师要是绕弯子,那我们还不得犯迷糊?!”
“那我就直说了,但愿我说的这些话都是胡说八道。未来合作中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以为是正常的。合作的蜜月期很短,合作的磨合期则可能很长。车磨合不好,不好开;夫妻磨合不好,会吵架;合作磨合不好,会有利益之争;等等。因此,合作也不会是一帆风顺。那么,具体到我们与保润万公司的合作上,哪些方面容易出问题呢?我想,最容易出问题的可能是保润万公司在履行出资义务上不及时。要知道,在合作的前几年,保润万公司需要不断地履行出资义务,包括代新山河卫视传播公司支付我台山河卫视频道的广告代理费,或者说是频道资源费,以及合理清偿老公司债务的出资义务等,都是要保润万公司出资的。尤其是后一项出资,搁到谁身上,谁都会心不甘,情不愿,保润万公司会乖乖地按约出资吗?我想,这很难!”
唐逸风想了想,释然一笑道:“不履行出资义务,那就违约呗。他们违约了,我们就不和他们玩了呗。”
夏侯阳哈哈一笑:“问题是,这玩与不玩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天荣保润公司是什么背景啊?到了那时候,说不定想不玩都难。比如说,老公司的债务却要我们去清偿,您能想象得到吗?公司嘛,就是自生自灭!但大领导说了,要合理清偿,您有脾气吗?”
唐逸风多少有些尴尬,保润万公司溢价增资新山河卫视传播公司,使江南电视台的无形资产变现,获得大把的钱。但江南的领导说了,江南电视台不能喜新厌旧,不能把老公司一棍子打死,老公司的债务要适当清偿,老公司股东的投资要合理补偿。拿出一大把的钱替别人还账,唐逸风也舍不得。但不管舍得还是舍不得,领导的指示精神还是要贯彻落实的。
但很快,唐逸风脸上的尴尬一闪而去,脱口道:“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要讲政治的嘛!”
“领导就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不会一叶障目,这就是领导的水平!”夏侯阳赞叹道,“关于我们与保润万公司的合作,关于我们与保润万公司签署的合同的履行,也要站在这样的高度去对待。合同条款不能不看,但眼睛又不要只看着合同,还要讲政治。”
“哼,想不到你这个家伙也会云山雾罩!”唐逸风开了个玩笑,然后认真地说,“夏侯,你的想法往往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有些事情,本台长愿意听听你的想法。比如说,在合作中,我们要注意哪些问题?”
夏侯阳直言不讳地说:“人!”
“人?”唐逸风一愣。
“是的,人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首先,先不说我们的实际操作与新的文件精神相吻合,就算有些偏差,政策的风险我们已有防范,而违约的风险我们可以预见。就我们与保润万公司的合作而言,如果政策的变化导致不能合作,救济条款的约定对我们是有利的,如果对方违约,则有违约赔偿,而我们在依合同把广告经营权和可经营节目的制作与经营权按时移交合资公司经营后,就不再有根本违约的可能,除非我们故意;
第二,相反,保润万公司却不同,在我台与保润万公司的合作中,及新山河卫视传播公司代理我台山河卫视频道广告和可经营性节目的经营业务过程中,保润万公司和新山河卫视传播公司所要履行的付款义务,都是刚性的约定,一旦不能履行都有可能构成根本违约,其风险是远远大于我们的;
第三,我们没有了政策的风险及违约的风险之后,那么,可能会在哪些方面出问题呢?我以为是在人的方面!只要我们的人不出问题,在合作中我们就不会有大的问题!”
夏侯阳绕了一大圈,是想把人的问题说得委婉点儿,因为事关秦亦讯和项东方。
唐逸风很明白夏侯阳到底想说什么,但他凝思一会儿,却不以为然地问:“我们的人会出现什么问题?”
“不是会,是怕!比如说,我们在新山河卫视传播公司的人自己内部不团结,或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或者屁股坐歪了、排队站错了等等,都是我们的隐患!俗话说,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没有内乱,也就不会有外患!”
唐逸风不置可否,就像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似的,站起来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回来,唐逸风果然把刚才的话题忘了,冲夏侯阳笑,边笑边说:“夏侯呀夏侯,本台长就愿意像今晚一样,和你一边吃饺子一边聊天。要是大冬天坐在炕头上边吃边聊,那就更惬意了!”
忽然,唐逸风收住笑,像想起什么,又郑重其事地说:“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合同中我们向中影中万公司要了好几千万的钱,这钱是还账用的,老公司的欠债怎么个还法啊?”
“您真想还?”
“当然要还!刚才说过的嘛,要讲政治。”
夏侯阳摆摆手,说:“这个问题现在能不能不说啊?今天喝多了,改天再说行吗?”
“怎么?喝了酒反而倒不痛快了?”
夏侯阳再倒上一杯啤酒,一口气喝下,抹了抹嘴说:“唐台,不是我不痛快,这笔钱若是到了江南电视台的账上,那就是国有资产!既然是国有资产,怎么能用于清偿一个公司的债务,这我们要考虑明白……”
唐逸风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会儿,又顺口说出那句习惯了的话:“你这个家伙!”
唐逸风端起杯中的酒,哈哈笑着,还要和夏侯阳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
夜色中的东西大街依然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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