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用力地和袁可琴对握了一下，收回手来，看见她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并且眼中似乎有一种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一闪而过。

他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套。

袁可琴表面上是来向他要工作，但她既然对高新区的政策了如指掌，自然很清楚计委在高新区属于边缘化的政策性机构。即便加了“改革办公室”这块牌子，也同样只能作为一个向上级汇报的传声筒，无法干涉具体施政方针。

就算让她出去调研，又能给郭凡造成多大压力？

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计委这块牌子发挥多大作用。

她的所有打算，无非就是紧跟在他身边，近距离全面观察高新区的经济运作情况，撰写一份详尽的改革报告，作为晋升阶梯！

而他则因为重生者的缘故先知先觉，先就被她“发改委”这块重量级牌子给吓到了，没有反应过来此时的计委正处于定位尴尬的地步，在市场经济改革面前正在逐步失去国民经济指导地位，并没有后世那么位高权重。

结果被对方一将军，就忙不迭抢着要把对方控制在自己身边，却没意料到，这正是对方所梦寐以求的。

这就是重生者的最大弊端，总以为可以仗着重生者身份事事料敌先机，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郭凡苦笑着摇摇头，终日想着利用重生者先机，算计别人，今天想不到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反算计了。

袁可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咯”地一声轻笑出声：“郭科长似乎对我‘改革办公室’这块牌子格外重视啊，我刚说自己还兼着这个职务，郭科长马上改口，还主动邀请我随同你一起办公，呵呵，我都不知道这块牌子这么好用……”

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笑吟吟地看着郭凡，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其中隐藏的秘密。

郭凡当然不可能对她解说，咳嗽了一声正在想词掩饰，恰好看到公安分局筹备处的沈旭在门外冒出了头，赶紧招手道：“沈旭，快进来，我正有事找你！”

他看了一下时间，对着袁可琴和气地笑着道：“袁主任你看还有十分钟就是晨间例会的时间，不如等会后我来找你怎么样？”

这是委婉地向对方表示：我有些工作要私下向沈旭交待，您就请回避一下吧。

袁可琴在中计委的几年也不是混假的，虽然对于官场一些假话、套话还不是很熟悉，但在机关呆久了，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也比其他刚踏进社会的青毛头懂得多，浅浅一笑从沙发里款款站起身：“郭科长，那我就先回办公室准备一下。不过，我也是正处级干部，不知道有没有参加晨间例会旁听的资格呢？”

郭凡现在是对这个精明的女子有些头痛了，揉了揉太阳穴，还是维持着笑容道：“计委本来就是监督地方经济工作的指导性部门，就是袁主任不说，我也会主动邀请你与会。袁主任在中央计委这么长时间，在政策方面肯定要比我们地方干部领会更加深刻，还希望袁主任多多批评，给与我们建设性意见，帮助我们改进工作。”

袁可琴的收获超出了预期，眼中笑意更浓，飞快地跑出去打算回办公室准备待会儿旁听的工作。

这个时候，她才不像一个干练的女干部，而返回到一个青春少女的本色。

郭凡又头痛地揉了揉额头，他发现以后自己身边就此多了一块牛皮糖，短时间内看来还无法摆脱，以后做事可就多个累赘了。一些不方便做的事情，也需要小心掩饰一下，以免被这个精明的女子看穿他私下的小动作。

这不是自找麻烦！

“请坐！”他起身客气地让沈旭在沙发上坐下，帮他泡了一杯茶，放到木几上沈旭面前，没有回到办公室后面，就在折叠椅上坐下，和沈旭面对面。

刚才和袁可琴面对面是为了表示尊重对方，以示平等。现在和沈旭面对面，则是表示领导的客套，对下属的看重，是一种拉拢手段。他靠的是上级任命，不是年资深厚的老干部，没有老干部的威望，在很多时候就不能像老资格领导那样作派，要加强和下属之间的沟通。

沈旭感激地坐在他的对面，只有小半屁股落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手放膝盖，并没有因为他的看重而恃宠而骄，能够清醒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沉吟了一下考虑该怎么跟沈旭说。

他找沈旭来，就是希望利用公安力量加强对余水的关注，看看他最近常常迟到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有那么多推不掉的应酬。同时也了解一下和他来往那些人的背景，有没有挖政治墙角的迹象，最主要的还是想了解余水本人是不是已经被对方拉拢腐蚀了。

可这些话他也不好明白跟沈旭说。

抛开余水是高新区最早三人组成员不说，单是动用公安力量跟踪监视同一班子的领导干部，这就是严重违纪行为，一旦被人知道，他是要受到上面严厉处分的。

公检法机关乃是维护国家法制的力量，岂能公然用于实施政治倾轧！如果大家都这样搞，那还了得！国之重器岂不是变成了私人打击的一个工具！

至少不能由他亲口指令。

这是红线，也是原则性问题，不把这条红线当回事的人，他的政治生命必不长久！

他考虑了一阵，还是打算旁敲侧击：“你们公安分局的筹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听说前不久，你们还抽调了一批精干人员，支援法院、检察院建设，工作还顺利么？”

“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我们支援了一批精干力量，但这次从市里分来的同志，大部分业务能力突出，工作勤奋踏实，政治可靠，大大地充实了我们的队伍。另外从协警转正过来的九名新成员，业务方面也在加紧学习，进步很快，对我们的队伍建设也起到了很好的补充。最近我们正考虑再调一批协警送去警校委托培训，提高他们的理论素质水平，争取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公安干警，缓解我们的人力紧张，为维护高新区的社会治安做出更大的贡献。

同时，我听到法院、检察院区的同志们反馈回来的消息，这两个部门因为其专业性，市里抽调了一批法官、检察官配备给我们高新区。不过以我们公安队伍掉过去的同志为核心，建立了专业的执法力量，他们熟悉本区情况，业务精熟，团结同志，想来这两个部门的执法队伍也很顺利。

去法院检察院的同志，和部分调派来的法官、检察官的关系相处也很融洽，估计在不长的时间内，便为融合为一体，形成战斗力。”

沈旭以为了解了郭凡的想法，拐弯抹角把公检法的组建情况向郭凡表了忠心。

他表示公安队伍是纯洁的、可靠的，新来的干警经过考察筛选之后，也提拔了可靠的人充实队伍，加上从协警转正的九名新公安，他有信心保证公安分局会成为郭凡手中一支拉得出来、服从指挥的精兵强将。

至于法院和检察院，法官和检察官高新区没有人才储备，只能听从上级调派。但作为执法的法警、检察院干警队伍，还是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并通过这些人，影响和拉拢了一批上级调派下来的法官、检察官，很快这些人，也会成为可靠的自己人。

郭凡满意地点点头。

他寻思着不能被动依靠公安队伍出去的人，他也应该多抽点时间出来，多去公检法走走。影响还是要靠自己去推动，队伍才具有凝聚力。

“是呀，随着我们政府的摊子越铺越大，各种各样繁杂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就像余主任这些日子为了高新区的财政也是这样，每天都和各种各样的领导、老板们应酬到深夜，这个月就有几次连班子晨间例会都没有参加，很是辛苦啊！

呵呵，我也劝他不要太拼命，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可余主任也是没有办法啊，他主管这小区的开发，高新区每一份每一厘都是他的功劳，确实地支持了高新区的开发建设工作，每天经手这么多钱，很不容易啊！

像余主任这样辛苦工作的同志还有很多，我们应该多留心，该帮忙的时候就要主动帮忙，不要碍于管辖权限，这才是为同志着想，你说是不是？”

他微笑着看着沈旭。

沈旭搞公安出身，破案子找线索那是一种本能，他立即心领神会道：“是，对于那些辛苦工作的同志，我们是应该更加关心他们。我保证我们公安队伍，会从我们做起，首先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郭凡看着他，还不确定他的回复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呢，还是当面表决心，并没有实际领会自己的意图。

“高新区的规模不断扩大，未来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复杂，面对的诱惑也会越来越多。我希望我们作为高新区的第一批建设者，能够时刻在关键时刻把握得住，切切实实成为人民群众可以依托的坚实堡垒，为高新区的经济建设，不断贡献力量，不要掉队！”

他的话刚说完，沈旭就立即接道：“郭科长说的是，在诱惑面前，有些同志可能会有动摇。我们公安队伍首先就会加强平时的政治思想学习，努力提高我们的政治理论修养，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互相监督，绝不让一个人中途掉对！”

沈旭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表明他不但听懂了郭凡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且还会在平时的监督工作中努力做到最好，在加强对余水的跟踪关注同时，争取不让一个人漏网！

郭凡和他又聊了几句公安分局的筹建工作，就看到袁可琴走了进来。

“郭科长，已经到晨间例会的时间了！”袁可琴仿佛很憧憬第一次参加高新区晨间例会，语气比之前都要平和许多，还主动前来提醒他。

“那就这样吧，高新区的社会治安工作要抓紧，沈科长，就辛苦你们了！”郭凡最后对沈旭半是勉励半是嘱咐地告诫了一声，便起身准备送他离开，然后去参加会议。

两人经过几番接触，相互之间的默契也越来越娴熟，从对方的话语表达方式，便能大致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主要内容。这对于他们以后的沟通，也带来了更大的便利，许多不便宣之于口的话语，也可以含蓄地向对方表达出来，并为对方所领会。

以后交流，就不会这么辛苦地猜来猜去了。

郭凡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硬牛皮封套记事本，抽出钢笔来检查了一下墨水足不足，才在袁可琴雀跃地催促下，一同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也就是一件寻常的办公室。

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竖直地摆放在房间中央，一头对着门口。会议桌中间还由党政办公室工作人员，放置了一盆鲜花。

郭凡的位置在会议桌最里面另外一头，面南背北而坐是中国官场传统主位，在他身后，国旗党旗伸展开来，靠在墙壁上。

高建云是内定的常务委员，二把手，背对大门坐在门口这一头。

其他的人，按照分管的职责范围，从郭凡左右手依次入座。等级高低上下一望便知。

郭凡在主座上坐下来，看也没看左手属于余水空荡荡的位置，指着袁可琴笑吟吟地对领导班子成员们说道：“袁主任昨天大家才见过面，还是市委张书记亲自介绍给大家认识，我想就不用再给大家介绍了吧？袁主任的正式职务是‘计划和改革办公室’主任，这次从中央下来，主要是考察我们高新区的经济建设工作，搜集信息，为中央下一步改革提供参考意见。为了更加全面地认识高新区的经济工作，应袁主任的要求，特请袁主任列席我们的晨间工作会议，请大家鼓掌欢迎！”

说完，他先鼓起掌来。

其他的领导也跟着鼓掌表示欢迎，来自上河乡的党委书记宿强，更是拍得格外用力。

列席会议并负责会议记录、同时帮着领导斟茶倒水的办公室主任李子清很有眼色地，在郭凡带着袁可琴刚进会议室时候，就用眼光指示候在门口随时准备为领导服务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赶紧去端一把椅子过来。

等到工作人员把椅子端来，她起身出去接过皮椅，热情地张罗着摆在会议桌尾，也就是靠近门口的位置。

袁可琴不是领导班子成员，列席会议可以，但只能坐在最末位的位置，就在高建云的侧手，和李子清面对面。

“谢谢各位领导允许我列席高新区的会议，高新区能够在一年的时间内从无到有，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和在座的各位领导决策领导密不可分。我虽然是从中央计委下来的，但年轻识浅，尤其是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在这方面，还要向各位领导多多学习，也请大家不吝帮助，谢谢！”袁可琴落落大方地向高新区班子成员表示尊敬，然后雍容大雅地让李子清殷勤地拉开椅子，坐下以后小声地道了声“谢谢！”

郭凡和其他领导都看到，袁可琴虽然现在是正处级干部，但应该没有参加过中高层工作会议。刚开始致词的时候，她还显得有些紧张，脸上的肌肉也有略微有些僵硬。但她显然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眼睛始终坦然地面对着众人，不回避，话也说得很谦虚得体。

虽然还有些青涩，但具有成为领导干部的潜在素质。

在李子清帮助她拉开椅子，她在第一次发言紧张之余，还不忘向对方表示感谢，说明她的家教是非常严格的，确实具有老干部子女的气质。

大家对她谦逊的发言也很满意。

不管是表面文章也好，还是初来乍到没有马上喧宾夺主，至少这种谦逊的态度让高新区领导班子的成员感到心里很舒服，对她也增加了一丝好感。

“好，下面开始一九九一年七月九日例行晨间工作会议，请李子清主任做好记录。”郭凡理所当然主持会议，向李子清看去，对方马上去下钢笔笔帽，在早已翻开的会议记录本上，记下今天会议的时间、星期、与会人员。

袁可琴也翻开了她面前的记事本，激动地在上面写下了今天的日子。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高级别的干部会议，也是她亲自接触中层政治会议，了解议事流程，学习如何做一名中层干部，她上政途的第一步，即便是出身自高干家庭，见过、认识的国级、部级领导干部数不胜数，她还是感到了一丝丝紧张兴奋。

她觉得心脏都在怦怦地跳，手心也微微地泌出一丝汗水来。

“鉴于袁可琴同志是第一次参加高新区工作会议，对于我们的工作可能还有些不熟悉的地方。下面先请高主任，就我们高新区的全面状况做一个详尽的说明，高主任，您看……”郭凡用征询地眼光看向对面。

高建云是二把手，让他来作全面说明，就是加深他在袁可琴面前的权威性。

高建云见他没有自己来作说明，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给他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也很高兴，爽快地答道：“好！那就让我来给小袁同志说一下我们高新区都有哪些家底吧……”

其他人发出轻笑。

郭凡也是面带笑容，不过觉得高建云虽然这一年来性子改了不少，但争强好胜之心，似乎并没有消退。在新来的袁可琴面前，明知道对方是**，还是口称“小袁”，有些倚老卖老之势……，毕竟起点太低了，从乡党委书记起步，政治涵养还是不够啊！

他又注视着袁可琴，见对方面对高建云姿态身份的称呼，眼中连一点波动都没有，笑意不减，这份气度，其实比高建云强得多了。

这才是政治人物的胸怀格局！

难怪她要踏上政坛，她的家人也对她充满信心，任由她孤单单从中央空降到地方，不闻不问，摆出靠她自己发展的架势。

也许不是信心，而是优胜劣汰吧，强者自会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杰出者。

弱者当然也不至于无处容身，不过以后在家族中的地位，可能就不是那么理想了。充当家族棋子，为家族、派系利益甘当马前卒冲锋陷阵的使命，就交给了这些失败者，反正他们即便折损一两个，也不会对家族、派系伤筋动骨，还能起到开山铺路的作用。

政治家族的子弟，虽然起点比一般人高，但要在这场选拔中成为优胜者，获得家族、派系认可，占有尽可能多的家族资源，他们肩上所承担的压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得到多少利益，就要承担多少责任，这就是所谓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