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妃脚步虚浮,退到台阶下,向皇帝微微一礼告退,“圣上,妾身这便先回长乐宫去了。”
皇帝对她甚是爱怜,只道:“且等一等。”转头教殷正,“传歩辇来,好生送娘娘回宫。”
皇帝御赐歩辇代步,显然又是在昭告后宫皇帝对她的恩宠,董妃已经可以料想到,其他妃嫔听到消息以后纷纷来长乐宫奉承她的情景了。年轻女子的脸上登时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风情韵味,娇滴滴谢过皇恩,带着宫女宝珠退出了御书房。
餍足的皇帝此时重新开始批阅奏折,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老宦官,见他一张老脸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停住笔笑骂道:“老奴婢,你有什么话想说?直接禀来就是!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几句话把自己憋死了。”
殷正忙将身体转向皇帝,佝偻着背陪笑道:“主子爷是真龙天子,奴婢有幸在主子爷身边服侍,也大有裨益,自然不会轻易就死的。”
还是一贯的殷式马屁,皇帝忍俊不禁,扬手道:“行了,有事说事。”
“诶!”殷正连连点头,但说话还是吞吞吐吐的,“这件事说来不太讨喜,奴婢恐怕主子爷您听了以后要动气。”
皇帝这时心满意足,连脾气也收敛了不少,闻言便爽快地答应道:“朕不罚你,你只管说来便是!”
“那奴婢就斗胆说了。”殷正得了皇帝金口赦免,这才放心道:“奴婢以为,明日设赏花宴这个主意虽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赏花宴也不能日日都办,那孟九娘子终归是孟家的女儿,迟早要家去的,总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啊!”
听他又提起孟九娘子,皇帝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若不是他有言在先,只怕这时殷正又要挨他一顿训斥了。
皇帝忍着气道:“你道朕看不明白这个道理?朕就是不信,接下来孟家还会是一点动作都没有!且等着,只要孟敦露出一点马脚,朕立刻就将他孟家一打尽!”
殷正总之不管说什么,都先要奉承一句。当下情真意切地高呼道:“主子爷英明!”随即又一脸为难道:“只是,若孟家七月初三又请孟九娘子回府,那该如何是好?毕竟孟九娘子进宫那一日便提过,她每月要请白塔寺的高僧做两场法事,才有助于她的双腿恢复。”
皇帝这一时间想不出好法子,不免烦躁道:“说来说去,就不该请那孟九娘子进宫来,朕本以为能用她威胁孟家,还能牵制闻致远,想不到到头来,反倒让朕因为她束手束脚。
殷正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突然福至心灵,抚掌道:“主子爷,奴婢有法子了!孟家不是说请白塔寺的高僧作法么?孟家,我们虽然轻易动不得,但区区一座寺庙,我们还是有机可乘的,只要随便找个借口,给白塔寺安上一个不法的罪名,将那群和尚打成坑蒙拐骗的乌合之众,通通抓起来!这样白塔寺就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孟家一定不会再请什么高僧为孟九娘子作法了。孟九娘子的腿,还是要仰仗太医们的救治了。”
殷正自觉这是一个绝妙的点子,不禁沾沾自喜,谁知他迎来的不是皇帝的赞许褒奖,而是一管金贵的青玉龙纹管珐琅斗提笔。
勃然大怒的皇帝将笔朝下首的老宦官掷去以后,犹不解气,站起来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是吃雷公屙火闪,胆大包天!白塔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佛门清静之地!朕是天选之子,满天神佛庇佑朕。白塔寺的僧人们侍奉满天神佛,你竟敢胡诌几句,就将他们打作乌合之众?荒谬!你也不怕天爷下一个雷,当场把你劈死了!”
殷正见皇帝动了真火,慌忙跪伏在地,屋里一众内侍俱都跪下。
殷正以头抢地,连声告饶道:“奴婢知罪!奴婢适才是鬼迷心窍了,才口不择言,触犯了满天神佛,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天爷就算这时候降下一个雷来劈死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奴婢只希望来世投胎,还能在主子爷身边伺候。”
这番剖白内心,不可谓不令人动容。
皇帝脸色稍缓,哼道:“你这老朽,也只有那点忠心还值得一提。罢了,只要天爷不降罪于你,朕也就饶过你了。”
殷正从来不信鬼神之事,当下听皇帝这样说,便知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是没有搬家的危机了,乐得故意表现,好讨皇帝的欢心,当下朝四个方位恭恭敬敬地各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唱诵道:“阿弥陀佛,谢过天爷宽恕。”
不伦不类。皇帝忍不住嗤笑一声。
此时,一个匆匆赶到的太监正在御书房外窥探,悄声问门外的内侍道:“圣上为何发这大火?连老祖宗都在下头跪着?”
内侍轻声告诉道:“老祖宗说了些冒犯神佛的言论,圣上所以动怒了。”
“哦。”这太监了然地点头。
内侍又奇怪道:“方才老祖宗着你去安排打扫的事情,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太监闻言,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神神秘秘道:“自然是有了一些了不得的发现,却是不能告诉你这蹄子。”不安分的手在内侍的臀上用力掐了一把。
内侍脸色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太监又探头朝御书房里张望,只想等皇帝发完火,好向老祖宗禀报事情。
这一探头,立刻就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皇帝眯着眼看到一个脑袋一晃而过,就皱眉喝道:“什么人在外头探头探脑?滚进来!”
太监暗暗叫了一声糟,连忙手脚并用地跪爬进去,停在殷正脚后。
殷正向后瞥了一眼,奇怪道:“六子?”
天威面前,叫六子的太监缩头缩脑,不敢答应。
皇帝喝道:“你个太监,胆敢窥视御书房!来人,拖出去杖毙了!”
这一声好似闷雷打在六子头上,打得他晕了头,他的一身骨头也好似被人抽去,身体软绵绵地伏在地上,抖如筛糠,急急道:“主子爷饶命,奴婢有事禀报。”
这六子是殷正干儿子的干儿子,算是孙子。眼下当孙子的要被杖毙,他这个老祖宗自然不能不帮着说几句话,便也叩头道:“主子爷息怒。奴婢适才为了明日赏花宴一事,着六子去安排宫中清扫。他此刻急急忙忙回来,想来确有要事禀报,还望主子爷容情,且听一听罢!”
皇帝冷哼一声。
殷正转过头来,低声对六子道:“主子爷留情了,你快说罢!”
六子连连点头,郑重叩过三个头后,才禀道:“方才老祖宗特意叮嘱,水井湖边要奴婢们更加仔细打扫,奴婢们不敢不尽心,怎知打扫到翠玉轩时,竟在院中水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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