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葫芦浮起瓢，颜瓖还没有功夫为匆忙决定下恩威并施应对乌丸的出尔反尔而松一口气，接着就是更大的变故震动了整个朝廷。

颜瓖抓着持正司快马直呈御前的邸报，手却不受控制地轻抖着，显然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殿中鸦雀无声，群臣心中忐忑不定，有胆大的悄悄打眼窥探皇帝神情，心中思量着，不知等下何人要承受这雷霆之怒。

赵宇澄首先打破了沉默，出列温声道：“陛下息怒，不知持正司带来了沈牧消息惹陛下不快？”

“南楚……”，颜瓖切齿重重咬着道，接着冷笑一声，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在群臣看来像是皇帝满腔怒火倏然消散，还不待松一口气，却被皇帝一番话完全打入了谷底，“南楚金梁父子叛乱，柳云失陷。”

群臣听了皇帝的通报，第一时间却没有表露出任何震惊神色，自傅庆以下，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都是深深的迷惑。

柳云失陷？

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十足可笑。南楚大战之时，柳云承受了数万兵锋经月攻击而岿然不动，成为南境铁打铜铸的柱石，居然说丢就丢了？

“陛下稍安勿躁，南楚大定已过半年，柳云更有精兵驻防，也许这其中还有不尽不实之处，可派持正司深入探查。”

颜瓖轻舒了口气点头道：“傅大人言之有理，即刻着兵部持正司快马南下……”

他话音未落，接着又是持正司快马直达天听，彻底打消了众人心中的侥幸。

“楚都来报，金梁兵锋席卷，守军应对不及，楚都已然失陷！”持正司快马抑制不住心中焦急，边小步跑着上殿，边口中大声呼喊着，群臣都听得真切，柳云失陷连带着楚都叛乱，两条消息叠加，定然无疑了。

傅庆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拦着那探子问道：“南楚早有朝廷留守兵马剿平祸乱，南楚宗室余孽更都已在朝中安置，楚都那里怎还会有叛军作乱？”

探子身上早已被汗水打湿，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南楚……我朝大军在时，南楚残余大多化整为零转入地下，如今猝然烦乱，楚都一地积聚叛军不下万人……”

颜瓖轻笑一声，反倒冷静下来，拍了拍手道：“如此也好，坏人们都自己跳出来了，倒方便我们应对。”他定了定神，问道：“傅庆，南下平叛，能派下多少兵马？”

傅庆心中叫苦，别说是现在三面对敌，便是以前数十年，坤朝都绝少同时与两个敌人开战的时候。

可如今应对雍州一面已经吃力，新皇继位年轻气盛，偏偏这个时候南北同时生出事端，乌丸那边不能示弱，南楚新附之地更没有被夺回去的道理，坤朝朝廷更没有退缩妥协的余地。

这个时候纵有千难万难，政事堂也只能坚决站到皇帝一边，如果朝廷出了分歧，整个乱局就难以收拾了。

傅庆此时显示出政事堂主事应有的担当来：“唯今之计，应对南楚叛乱，京中尚可派出一万兵马，汇合云阳水师和丰泽守军，勉强能凑出两万人来，若论统兵大将，微臣愿走一遭。”

颜瓖看了看傅庆，赞许道：“傅大人公忠体国，果然是群臣领袖。”但他心里也知道，这个时候关键在于雍州和北境，南楚叛乱若要彻底平定，唯有西、北二处腾出手来，坤朝以绝地彻底压制乱局，才能治标又治本。

而在这之前，朝廷手上没有得力将领应对，一个傅庆还远不是金梁对手，只能采取守势了。

“傅大人坐镇丰泽，汇合云阳水师掌控潇水要津，只要将叛乱兵锋牢牢挡在柳云以南，万事都有回旋余地。”颜瓖对傅庆下令道，傅庆闻言心中一松，南楚没有战绩要求，他自问有水师助力，守住如今局面还是问题不大的。

“微臣谨遵皇命，唯求雍州和北境早日完胜，到时大军南下，彻底解决南楚隐患。”

二月一日，早春的柳云浸润在一片湿气之中。

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腥甜和烟火气，立在城头的金梁恍然如梦。

“当初大楚军血战数月奈何不得柳云半分，想不到今日夺城如此轻而易举……”金梁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是为数月前的大战损失惨重而不值。

“长风早已和将军说了，坤朝外强中干，如今身陷雍州泥潭，南楚全境，将军取之，如探囊取物而。”身旁的李绩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得意忘形。

一月前他只身前往柳云，在吃了三次闭门羹之后，终于敲开了金梁的府门。

金梁在略微失神之后，终于辨认清楚，眼前这人，正是当日柳云大战时沈牧的谋主，不由一阵心悸，面上强自镇定，淡然礼道：“见过长风先生。”

金梁见过了一朝覆灭的荣辱兴衰，在看到李绩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他此来的目的。

李绩眼神灼灼看着意兴阑珊的金梁，笑道：“将军先莫要记着拒绝在下，”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呈给了金梁，“按这个方子抓药，令郎的伤纵然不能痊愈，想来也能恢复个七八分来。”

金梁眼中瞬间腾起了光亮。

“长风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金梁眯起双眼，压抑着心中的悸动，如果金雷能够平安脱险，自己没有了软肋，也许还可以和坤朝一战的吧。

“在下不忍见一代将星就此陨落，聊尽心意耳。”李绩谦恭道。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金某还是知道的，不知先生要金某做什么？”金梁也回转了语气问道。

“闲言少叙，治好令郎的上才是要紧。”李绩这一手欲擒故纵使得精妙，在微微勾动起金梁的异心后，却又沉住气只管为金雷条理伤势。

他开出的方子也着实霸道，只吊着一口气数月里面前保住半条命的金雷，经过一月治疗，竟然奇迹般恢复了伤势，能够自己下地走动了。

到了这个时候，无需李绩再表露心迹，金梁已经主动开口了：“金某父子承蒙先生搭救，今后若有差遣，在所不辞！”

李绩这才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丝帛来——上面山川图形，星罗棋布，正是坤朝如今南楚的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