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军的老婆纪小芬与小晖一起在高湖这边的绣花工场里做工。眼下,俞家出了大事,小晖请假回家了很多天,她这个做婶子的理所当然地边上班,边担负起了照顾悦悦的任务。现在,小晖处理完了家里的事,回来上班了,她就想着自己也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去过了。雨军是个老实人,整天就想着田里地里的干活,家里的事一贯做不好,会不会又变成一塌糊涂了呢?她想回去看看了。
刚巧看见了陈有法的三轮车运东西去高湖,于是,纪小芬就跟他打了招呼,想搭他的车回梨花坑,这样,就少掉去城里转车的麻烦了。
陈有法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见到妯娌俩的时候,看她们的神情都是挺自然的,就感觉她们肯定还不知道陈雨航被开除公职的事,于是就试探着说:“你们家两兄弟在家,而你们两哥嫂弟媳却在外打工,是不是有点倒着来了呢?”
小晖一听顿时感到纳闷,陈雨航一直都是忙得脚后跟都要抢先走的,怎么有时间在家呢?不由得惊道:“你是说雨航和雨军都在家?”
“你不知道吗?雨航中午的时候,把铺盖都运回去了呢。不过不是我运的,是另外一辆车子。”
小晖听到这话,心脏“噗通”地往下一掉,欲想再问个仔细,却又强行忍住了。当即做了决定,“你们等会,我也回去。”
妯娌俩回到梨花坑家里时,见陈雨军正在做晚饭,而陈雨航却在默默地清理着自己这边的卫生。
看到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一路坎坷走来,正要发红发紫,却又因为自己的弟弟,被重新打回到这个贫寒的家庭的丈夫,小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扑唆唆”地下来了。
纪小芬一见嫂子悲伤,想到自家的这位大哥平常时间对雨军也是挺好挺照顾的,而今却突然落到回家的地步,心里也就不自然地酸楚了起来,眼泪不自觉地就盈满了眼眶。但她,还是先想到嫂子怕受不了打击,赶紧过去扶住她,将她搀到堂屋边的凳子上坐下。
罪孽啊!这真的是罪孽!
小晖想起当年自己是何等地喜欢陈雨航,因为心中有了爱,为了他,让她做什么样的付出她都心甘情愿。本来,能够让自己爱的人拥入怀抱,从此白头偕老。人活一世,夫复何求?可是,自己却不能好好地把握这份幸福,有意无意的,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颗颗打向陈雨航的致命炮弹,难道……难道她与他本身就存在着命理上的相克?
其实,自从陈雨航调任北山以后,她在高湖的家里只有她与悦悦两人,夜深人静之时,她也常常地想,把陈雨航这一路走来的人生线条做过认真的梳理。除了在他刚出校门就去办厂这件事做的有些欠缺稳妥之外,其它的也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在外期间的事她不知道,也没问过他,她也不想去问,但自从认识自己以后,那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尽管那脚步有时候迈的比别人大胆。
他是个有着不错智慧的人,要是自己不去做那些异想天开的事。宁愿做个跟屁虫,点点滴滴都听他的,也许局面远远要比现在好得多。如果自己的家人,也能像他一样,或者多学着他一点那种做人的态度,也不至于会落得今天这样家破人亡的境地。
小晖越想越悲伤,那泪水,就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滔滔流下。
看她哭成了泪人,陈雨航的心里也感到无比的难受,但与生俱来的倔强性格,他不具有那种软绵绵的女人情结。他走到她的面前,只是说:“不要哭了,好吗?”
小晖了解他的性格。也知道,可能此时,他心里的难受程度已经远远超乎于自己。而他,只不过是在做着强行的压制,那是一种男人的自制。这样的时候,你是悄然地拆除他心理上的炸药包,还是往他的导火索上点火,所造成的后果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了。
也许,在她认识了他以后,也只有这一次,终于有了一个正确的想法。她强行抑制住了悲伤,擦干泪水,走到雨军那边,动手与他和小芬一起做晚饭。
雨军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但是他知道,这时候的大哥心里肯定承受着常人所难以承受之重。他默默地走去店里,买了很多的菜。他想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他知道大哥不会喝酒,那就饮料也行,兄弟俩好好地喝一杯。
人手多了,做的自然也快。不一会,一桌子的菜就已经摆了上来。
雨军将大家的杯子都倒满了饮料,举起杯子:“来,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团圆过了,为了难得的团圆,干一杯!”
喝完了一杯,他就紧接着倒满了第二杯,一家四口一连喝了三杯的饮料。
有时候就是奇妙,饮料本不醉人,而人,却能自醉。
陈雨军像是喝醉了一般似的,说:“没事的,大哥,那几百块一个月的工作有什么干头?你不是有驾驶证吗?现在种香菇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就重新去买台那种中型的农用车,帮人运柴去。我其它的没什么用,每天就跟着你去装车得了,我们兄弟俩不怕挣不来钱,更不怕就那样饿着。”
陈雨航没有回答,却笑笑。也许只有小晖才能知道,他的笑是多么的勉强。那笑容里蕴含着多少的苦涩!
也许,此时,只有他本人才更加知道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本身就站在那个点上,与从高处摔落到那个点上,虽然是同处一个点,但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本身就站在那个点上的人,身体是健康强壮的。而从高处摔落到那个点上的人,已然是遍体鳞伤。在同一个起步点上开始竟跑,怎么跑得过健康人?
走了……该走了!
他从心里感到累,累极了。已经没有在家乡再度跌倒爬起的那种勇气。
饭后,他与小晖坐在床沿上,而彼此却默默无言。
这里,是他们从最初的相爱到最终走到了一起,完成了神圣的婚姻的地方。婚后长期在外,而今重回,按理说,触景生情,彼此的心里都会有一种激动。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沉淀之后,甜蜜,已经变成了苦涩,当年的浪漫情结已经化成斩断情缘的风刀与霜剑。
彼此的心里都隐藏着太多的东西。可是,谁也不愿在对方的面前吐露。今日,他们之间竟然变得那么的陌生,几乎是形同陌路。
小晖知道,他们之间既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过错,与娘家人的荒唐造成的。到如今,她的心中也感到了无限的愧疚。只奈,当今世界,经济大潮汹涌彭拜,可市场上却找不出一家卖后悔药的店。她只能任一点点的忏悔在心中慢慢地积累,积累到今天,那一点点的忏悔就似乎变成了若干吨的tnt,若不再卸除,就真的要爆炸了,而那种爆炸的当量是无法用数学去计算的。
室内的空气沉闷到了极点。尽管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在做着最大的努力,可仍不能将凝固了般的气氛缓解半分。
终于,小晖忍不住了。开了口,却仍然是小心翼翼地说:“雨航,对不起,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对不起,都是我,和我的娘家不好,把你拖累成这样。”
陈雨航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气。“小晖,不要这么说。佛道:‘前世不相欠,今生不想见。’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你的家人。”
就像是大力神的一记重锄,掘开了厚厚的防堤,小晖心中的洪水“哗”地倾泻了出来。
她忍不住一把抱紧陈雨航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雨航,难得你有如此的宽宏大量,今世能遇上你,也是我小晖莫大的造化了。只是,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给我机会?如能,就算是生衔环,死结草,做佣做奴,我也要报答你的知遇之恩。”
陈雨航苦笑着摇摇头。“佛说:‘前世不相欠,今生不相见’,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若我再索取回报,那我下辈子岂不仍要还债?”
话虽不凶,却如利剑,似乎就在顷刻间,就将两人的恩恩怨怨全部斩断。
小晖真的痛苦极了,她不住地摇着头,一双泪眼巴巴地望着陈雨航的脸。“难道……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一股怜悯之心从陈雨航的心里升起。他一手搭在小晖的肩上,另一手揩去她脸上的的泪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就让一切随缘,一切随份吧。”
一切随缘,一切随份!
难道说人世间的一切真的都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
自此,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说话。虽然都躺在一张床上,虽然彼此都没有睡着,但都是拥抱一腔的愁绪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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