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还在继续，婉美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退席，从毓庆宫角门慢慢溜达出来，向着祺山方向走去。

今日是小巴陪着她，谈话也没有什么兴味，便只任她跟着慢慢走，戚绾鬇不大说话，看上去像是很疲乏似的，小巴也就渐渐安静下来。虽是中秋，此时却不知从何处升起乌云遮挡住圆月，连一丝月光都不允许泄漏。绾鬇走的是不寻常的小道，为的是防撞见人又要扯闲篇，其实这会儿宫里人都参加宴会去了，又有几个人跟她闲聊呢？她在黑漆漆的道上行走，刚刚被劝饮的几杯酒涌上来，有些微的摇晃。

小巴要搀她，她挥挥手拒绝了：“哪里就醉得不能走路了，你走你的，不要理我。”秋夜的凉气挟裹着专属于永胤宫殿的糕点的甜香，一阵一阵往人的额头上扑。戚绾鬇闻到这种味道，感到肚子叫起来，她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坐在那里的时候无比拘谨，只空腹喝了两杯酒，现下有些饿得发慌。

“走吧，回去吃你蜀儿姐姐做的月饼。”

小巴咧嘴笑起来：“姐姐你忘啦？蜀儿姐姐今儿晚上不在宫里呢！姐姐你是太想吃月饼啦！”

经小巴这么一提醒，绾鬇想起来，刚刚宴会之前自己打发蜀儿将这些时日积攒的部分银两带出宫去给戚楚，怎么就忘记了。

“我是太想吃你蜀儿姐姐做的月饼啦。”绾鬇摸摸额头，“我听说你今日还托蜀儿为你带出去一个香囊？是不是？”

小巴脸一红：“什么香囊？姐姐不要乱说。”

“你什么时候会绣这些东西的？”绾鬇继续调侃她，她还是个小孩子，因为看戚楚像陶瓷人儿一般精致好看，便像过家家似的要引得他注意，绾鬇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只想逗她玩儿。

小巴抬高声音叫了一声：“姐姐！”她赌气往前面飞快地跑了。

绾鬇也不叫她，也不生气，自顾自走路，这时候月亮溜出来小半边，她眨眨眼睛看周围，一边是密密的林子，有轻微的风声从树枝之间划过来；一边是泛着鳞光的广阔的池子，估计是在哪个宫殿之外。脚下石子路延向远处，前方几条岔路分别向不同的地方，小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绾鬇嘟囔道：“待会儿你可别自己迷了路，再找到我哭鼻子……”她从前在戚府的时候就有过在夜色中行走的经历，因此在这样的夜晚迷失在陌生的地方，她也并没有惊慌的感受，仅仅只是有些担心小巴罢了。这孩子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却像是缺心眼儿似的。

远远的林子边仿佛有人影闪动，绾鬇一眼瞥见，迅速地蹲了下去，躲在池边石栏浓重的阴影里，她看见两团影子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依稀可以听见脚步声，但其实不是，没有脚步声，那两个人缓缓地移动，然后站定在离绾鬇不过数尺的地方。她皱着眉头，心里怦怦直跳。

是两个男人，没错了，宫里面这时候几乎所有的男子都在毓庆宫，有谁会在这个隐秘的树林边悄无声息地走动？

绾鬇不敢挪动身子，其实她倒是想要立马跑掉的，偷听虽然是她的癖好，但这种偷听实在是太冒险了。可是她离得太近，贸然移动肯定会被察觉，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那边怎么样？”一个阴郁的声音说道。

“回殿下，大殿下已经是太子了。”

“唔。”这个声音毫无波澜，就像是蚊虫的嗡嗡的振翅。

“殿下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再耽搁下去，人心就完全是大殿下那边的了。”

“他是哥哥，即使我没有滞留此地，他一样会被封为太子。更何况，我奉命前来，没有完成使命，纵回去了又有何益？”

“可是殿下，大殿下同你是面和心不和，他现在登上太子位，更是视你作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他有心泄露，殿下在此岂不危险？”绾鬇是越听越觉得这一个卑顺的声音耳熟。

“暂时不会的，他还需要我，父皇也不会允许——姐姐们也会插手的。”

这另一个人好像还要说什么，突然就没有声音了。绾鬇觉得好生奇怪，愣了半晌，慢慢地探头出去，突然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拎了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手将她拖了几步，就着石栏，将她丢下池子。“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绾鬇被池水完全淹没，她刚刚还以为这池水不深，可是脚完全触不到底，慌乱之中她只能没命地扑腾，头在水面忽隐忽现。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喊道：“谁让你把她丢下去的？救她！”绾鬇每听一个字就咽一口水，再呛一口水，她很快便感到头昏脑胀，耳朵里嗡嗡嗡响起尖锐的声音来。

她感到两只胳膊环抱着自己，往一个方向拖；感到湿淋淋的沉重的衣裳下面，硌得发慌的小石子儿；感到一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脸上有温暖的秋风；感到嘴唇上覆上软软的东西，紧接着胸腔里呛出积水，她的意识瞬间恢复过来。

眼睛变得清晰明亮的瞬间，她看见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眼熟至极，和环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一样都有着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

她被重重地一击，又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小巴泪痕重重的小脸。绾鬇想要说话，开口声音已全然嘶哑，只发出模糊喑哑的两个字：“柳童——”小巴没有听懂，也不想听，她被吓坏了，而蜀儿还没有回来，她是找了好久，终于在水池边找到气息奄奄的戚绾鬇——小巴当时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柳童——”

“姐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我几乎找了你一夜呢……”小巴自顾自哭诉，“憩幽阁的人都动用了，才把你找到……”

“现在在哪儿？”绾鬇厌倦了再跟她说要紧的事，便哑着喉咙问她，这她倒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立马回道：“在憩幽阁里啊，姐姐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绾鬇疲倦地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