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不停的下着。雨丝落在田埂上,如千根针、万根刺。迷迷蒙蒙的岚,从山上吹下,吞噬它途径之处的一切。虽说那“山”并无被称之为山的资格,充其量只是土坡而已。
老陈望向田里。到了玉米下种的时候了。但这雨,不停地下着。但已经到了玉米下种的时候了……
“隔壁老王又来催了。今天得播种了。”老伴别着藏青色的围裙,把一双被生活磨得粗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陈赞文看着爷爷奶奶。看着奶奶一遍一遍地擦手,看着爷爷倚在门边。爷爷的皮肤黝黑黝黑的,与深黑色的门框融在一起。一双小小的芝麻般的眼珠,深陷在微肿的眼眶里。
雨仍在下。陈赞文叫不出名字的各式土灰色农具,沉默地躺在墙沿。鼓噪的蝉鸣,裹得他快透不过气。围棋谱,数学题,叠放地整整齐齐,摆在小桌上。那是他的积木、城堡、变形金刚。在乡下孩子捉虫。城里孩子拼机器人时,他与这些东西为伴。
黑与白与数字。是他所需要的水与空气。至少,他的父母如此认为。
“文。”
爷爷突然说。
“嗯。”赞文点点头,以示他听见了。他本人也像是黑与白的混合:漆黑深邃的眼
宛如滴在白纸上、还未来得及晕开的墨。层层叠叠的浓厚的头发。肤色却偏白,总是待在室内的缘故。决不能算是瘦小、大概还有一些微胖。
“今天做什么?爷爷?”赞文问道。
老陈头微微一笑。花白的胡须,赞文总觉得有些扎人。“不做什么,赞文。作业不是全写完了吗?”
“是。可爸爸妈妈的计划……”赞文犹豫道。
“嗨!”老陈上前一步,抓抓他的头发。他总是乐在其中。这是为什么?
“别去管那些东西!”老陈咧开嘴笑道,“赞文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愿意做什么呢?”赞文很白痴地问。
我愿意做什么呢?“陈赞文”愿意做什么呢?“陈赞文”应该做什么呢?“陈赞文”想要做什么呢?
爷爷只是笑笑。然后,扛起锄头,走出门。走进雨幕中。
他需要、他们需要下种了。他们需要种出玉米,然后卖掉玉米换钱。
然后呢?有了钱、然后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人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
陈赞文凝视着雨帘。天空,在哭泣吗?如果是,那么他是为了什么而哭、为谁而哭?
陈赞文转过身。把小桌子向自己这一边拉近一点。围棋谱、数学题。
既然已经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做……那么我又何必思考?
他拿起棋谱。翻了很多遍的书,书角有些褶皱。刚刚到手时的墨香依已然退去,此刻,只有纸张单调的气味。
陈赞文拿起黑子。
他喜欢执黑。
“这里有生还者!这里!”
窒息。
呼吸这件事本身,变成了一种原罪。
仔细回想,陈赞文就是在这时开始使用“原罪”啊,“救世主”啊这样的字眼的。
或许正是从这一刻起,正常变成了异常。
中二之魂开始燃烧。
在悲哀的碳中。
密封的感觉。干渴。饥饿。接连不断地向他袭来。意识开始混沌。
好像突然去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又好像倏地被人压进了狭小的抽屉里。
腐臭的气味。撕扯着他的皮肤。
“快挖开!挖开这里!”
骤然间,凉爽的空气扑进他的肺叶。他贪婪地拥抱它们。
即使盖着眼皮,他仍然能感受到光的骤然增加。
然而,冰凉的感觉与光同在。
陈赞文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哦,还在下雨。
雨点刺在身上。四肢百骸。冰冷地快要麻木。
陈赞文终于睁开眼。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激动的声音。
我还活着?赞文心想。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远方的山。
山矮了。现在,连土坡都算不上了。
“特大泥石流灾害…………一人生还…………”“再找找!再找找!”“队长!”“还有一座空屋没有挖出来!”
鼓噪的蝉鸣。连同橙色衣服的人们的叫喊声。
鼓噪的蝉鸣。
鼓噪的蝉鸣。
真是烦死人了。
陈赞文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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