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倾城等人回到太子府的时候,赵寅还没有回来。
“凌志,此事先不必告诉太子殿下。”
凌志本以为夜倾城是要发布什么命令,却没想到夜倾城这一开口便说了这么句话。
要知道,夜倾城可不同于一般的幕僚,他是太子亲口承认的老师,身份自然也是极为尊贵。
可是堂堂太子的老师,竟然在赵国的皇都被人刺杀,这是何等大事?又岂有不上报之理?
就算是不给皇帝奏明,太子那儿起码也得知会一声吧。
凌志实在想不明白。
“凌志,你要知道,太子殿下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他目前的重心必须放在民心之上,而不是仅仅局限在这小小的皇城之内。”
“可太子殿下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怪罪下来……”
“无妨,太子殿下问下来的时候我会担着。”
凌志还是有些疑虑。
“凌志,你我都是站在太子身边的人。为了帮太子坐上那个位子,甚至是为了日后的大一统,我们随时都有可能牺牲。”
夜倾城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很是平静。
对他来说,牺牲也只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可大人您真的不怕死吗?”
“怕,我比任何人都要怕死。”
“那您还……”
“我怕死,不代表我不愿意。若是我的死,可以让我的最终目的达成,那么就算死的有价值。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死大概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凌志沉默良久。
他不知道在眼前这个年纪并不大的青年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青年在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神色竟然那般的平静。
那毫不在乎的语气,仿佛在絮叨家常一般的平淡。
陈茶新酒都有些刺喉,寻常人不爱也不愿意去品尝,或许是因为夜倾城习惯了吧。
可这需要如何的心态,才可以做到将生死看破到如饮酒品茶一般呢?
生不喜欢生的索然无味,死却要死的充满价值。
“大人,您这是何必呢?”
凌志有些不适应,从前线战场退下来的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为自己而活。
可是夜倾城的话告诉他,夜倾城活着的价值是为了让别人可以活的更有价值。
这样不自私,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何必什么?何必活的这样累吗?”
夜倾城轻轻的笑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所以才有了这些以前我认为很荒诞的想法吧。”
“凌志,你的话太多了一点!”
离胥跟在夜倾城的身后,听着两人的谈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那些不堪的往事,纵然夜倾城愿意与人说,可每说一次就心痛一次,心头的伤口就又被擦拭了一遍。
即便夜倾城已经痛成习惯了,可是离胥每次看见夜倾城脸上那无奈的笑容,心里就会替夜倾城难过。
“无妨,离叔,你先去忙吧。”
夜倾城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容易,可在离胥的眼中却是那样的痛苦。
“哎……”
离胥长叹一声,对着夜倾城抱了抱拳,转身离去了。
转过身之前,离胥还特意瞪了凌志一眼,直瞪的凌志心里有些发毛,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问题也只好咽了回去。
“大人,属下也先告辞了。”
凌志对着夜倾城弯腰抱拳之后,便也悻悻的离开了。
已经将近十一月月初,这段时间虽然白天仍旧会有些炎热,但是傍晚明显来的比以往更早了些,尤其是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后,秋风吹过之时整个白帝城都会有些寒冷。
“今宵花落催人寒,何处秋事促西风。”
夜倾城双手负在身后,眼眶里满是伤感,每眨一下眼睛似乎都有万千思绪积攒成泪,顺着呼吸的频率往下掉落。
这种氛围下的秋风,更容易渗透薄薄的衣裳,叫人不得不哆嗦着埋怨。
只不过夜倾城不会埋怨罢了,和悲痛相比,埋怨的情绪就显得微乎其微。
“今年的秋菊不错,太子殿下吩咐过多采些来存着,留给夜大人泡茶用,你们要仔细的挑选,听清楚了吗?”
“是,大人。”
前方不远处,太子府的总管带着几个丫鬟,在采摘着那些即将凋落但却仍旧顽强的秋菊。
夜倾城轻轻地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兰香园走去。
问这世间,又有多少人真的喜欢喝陈茶呢?
那股子霉味落在茶杯里,被沸水一浸泡便飘散到空气里,闻起来更像是药味。
其实夜倾城原本也不喜欢喝的。
只不过人生没有给他太多任性的时间罢了,除了不尽人意的被迫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事物,现在的夜倾城恐怕也摆脱不了叶默这个身份。
历史赐予了他这般注定蒙尘的命运,更没有打算让他有名垂千古的机会。
所以陈茶就算再怎么苦涩,夜倾城也愿意去接受。
因为不能改变,所以我选择接受。
讽刺意味十足,可这就是人生。
谁让他当初降生在了皇族,成为了十三皇子呢?
谁让他从小拥有一个极其护短却又心机如海的哥哥呢?
谁又可以做到这么戏弄他的人生呢?
所以夜倾城不相信命运,但从不否定它的存在。
十年前那个夜晚,当自己的哥哥如临大敌一般的吩咐着满朝文武将夜倾城拿下的那一刻,当自己赖以信任的亲信手捧一纸谋反奏折在夜倾城身前跪下的那一刻,这一切不是玩笑的玩笑,除了命运夜倾城真的找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但又能如何呢?
到零丁洋之上去痛哭流涕的哀怨吗?
还是在牢狱枷锁之下慷慨激昂的痛骂呢?
倒不如找个时间,择一个远方,坐一处寒亭,泡一杯陈茶,待微凉了喝上一口,再轻轻的叹一声。
果然夜倾城轻叹了一声。
“你不能死,就当是为了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哪怕是被这乱箭穿了身心,我也不会让你死!”
“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夜倾城轻轻放下茶杯,任由茶味在喉间翻涌着,心里只是想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思绪又回到了当初被白芷救下的那个场景。
在囚车上心灰意冷的夜倾城,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手中执剑在押运的官兵之中穿梭。
手起,落了一颗人头。
剑落,倒了一个士兵。
“我想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囚车之上,夜倾城双手抓着囚车上的木板,眼神并没有落在那道白色身影的脸上,却是盯着那剑柄处刻着的那个“白”字,不知所措。
“因为我不让你死!”
白色的身影脸色有些平静得出奇,似乎把所有的伤感和悲痛都隐藏了起来,叫人心疼的很。
“你走吧,算我求你了!”
夜倾城在囚车内哭诉着,呼喊着,手指在木板上抓处了些深深的沟槽,沟槽里则是充斥着些碎成粉末的指甲和血液。
那道身影依旧在不停的舞动着手中的剑,只是白色的外衣逐渐被染的腥红,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终于在最后一个敌人也倒下的时候,那道身影停了下来,背对着夜倾城,疲倦的跪了下去,剑就那般落在了她身旁。
“为什么?”
那身影有些颤抖,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害怕,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了夜倾城耳朵里。
“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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