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凉,山风拂岗,格外刺骨,有两人望月而立。
“你为何不让我再说?”
“以大哥的性子,你说了又有何用?”
“可是,难道放任楚恒明目张胆,削弱你我两堂势力。”
“我想。。。盟主。。。早有决断,你到现在还瞧不出来么?楚恒那小子是想做盟主。。。。。”
楚飞震惊万分,问道:“楚海,你是怎么知晓的?”
“那小子心中有恨,他恨盟主,或许更恨楚白,他母亲的死与他们有关。”
“他母亲不是暴病而亡么?这怪不得大哥,更怨不了楚白呀!”
楚海长吁一口,眼波流转,浮想往事,神色几多感伤,叹道:“事关我四海剑盟颜面,当年知晓内情者,寥寥无几。”
当年大夫人与二夫人,突然暴病而亡,蹊跷至极,现在看来原由绝不简单,楚飞问道:“难道当年,两位夫人的死,另有隐情?”
让楚飞这番追问,楚海的神色已然极度痛苦,沉默了许久,低声道:“二位夫人,均是死于自尽。。。。。。”
“轰!”电闪雷鸣,山雨欲来,风先满楼,好似在也按耐不住,将要倾盆而下。
长风猎猎,衣袍翻飞。
“为。。。何。。。自尽?”这四字,楚飞说得沉重艰难。
“二夫人乃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且早与人私定终身,是。。。是盟主。。。强逼,可她仍对旧爱念念不忘,终于有一日。。。教大哥察觉。。。”
楚飞脑中轰鸣,心绪纷乱如麻,二夫人在二人心中地位非凡,当年与楚海一道犯下过错,若不是二夫人拼死相护,楚南天便要杀了他二人。
“盟主的性子,连刺那情夫十九剑,却不伤及性命,让他容貌尽毁。”
“那情夫是何人?”楚飞问道。
楚海满面惆怅之意,缓缓摇了摇头,叹道:“至此,二夫人终日郁郁寡欢,伤心自责,终于。。。有一天。。。再也忍受不住煎熬,于后山“望雨亭”畔。。。悬梁自尽。。。”
听他所言,楚飞痛心之情难以言表,问道:“那。。。大夫人。。呢?”
楚海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大哥爱极了二夫人,众人皆知,楚恒他娘心高气傲,不甘心死后也输于她,便也。。。自尽了。。。”
转眼间,银河倒泻,大雨倾盆而来,远处松针林摇摇曳曳,洒落无数,唯有山前两人屹立不动,任由雨幕吞没。
绕过前殿,便是后山,此时天将拂晓,穿过幽幽暗暗的长廊,前头便是一湾青池,还有一座凉亭。
夜雨打金荷,池鱼跳得甚欢,击起朵朵银花,煞是好看。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青年注视那“望雨亭”三个字,竟是痴了一般。
大福缓缓说道:“二少爷,快些走吧!”
楚白一怔,忽然想起娘来,她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望雨亭,可楚白不愿来此,睹物思人,除却伤心还是伤心。
离望雨亭不远,便是那的“习武房”,背山而建,终日不见阳光,阴气森森且彻骨寒凉,常年还有莫名腥臭,就连府上下人也无人敢住。
偌大一片庭院,只有住了一人,地位比下人还低上一等。
听得来人脚步,房中悉悉索索,门吱呀一声让开一条小缝,露出雪亮明媚的双眸,偷瞧大福与楚白二人片刻,转眼又缩了回去,如此反复三四次。
大福故意咳嗽几声,将门内身影吓得不轻。
憨傻姿态,着实好笑,楚白露出久违的笑意,道:“小柔儿,别藏了,我可瞧见了。”
“二少爷。。。你是怎么瞧见我滴?”门内弱弱声音,质问道。
“像小柔儿这么傻的,天下只此一位,若我瞧不见,那不是有眼无珠?”楚白笑道。
门内格格笑声,如悦耳银铃,俏皮道:“那。。。那这般说,小柔儿也是武林中的名人咯?”身形一闪,只见门前,俏生生多了一位姑娘。
她就是小柔儿,是当年二夫人捡来,收作义女,现今楚白都这般落魄,她更好不哪去,照顾一个废物,岂不是比下人还低等?
小柔儿虽只穿了粗布衣裳,但美貌出众,气质绝尘,一身肌肤胜白雪,丹眉杏脸托红唇,始终洋溢着几分憨傻笑容,就如雨中山花,清馨淡雅,不掺任何杂质,柔情万千,惹人爱怜。
“小柔儿,老爷吩咐,谁也不许给二少爷送饭。”大福思索片刻,他知这话无用,可终究要说。
楚白如梦惊醒,这才明白为何来此。
小柔儿两只眼珠,骨碌碌直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嘴里嘟囔道:“噢!福管家,我。。。我。。。知道啦!”
大福不由叹息,这哪里有半分明白的模样。
小柔儿摸索半响,拿出一方锦盒,咧嘴笑道:“福管家,我做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快拿去尝尝。”
大福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回是老爷亲自下令,你就别难为我老骨头啦!”
小柔儿扮了个鬼脸,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悄悄在他耳旁说道:“这回可是加了杏仁和花生的,可香了。。。。。。”
“好了,小柔儿你就别为难福管家了。”楚白笑道,说罢深吸口气,便进了习武房。
最后,还是不顾大福反对,小柔儿将锦盒强塞到他怀中,后者又气又笑,也拿她没法子。
瞧着楚白进了习武房,小柔儿来回踱步,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进去,这里下人不得入内。
虽说她算不得下人,但她没爹没娘,人也呆傻,白灵儿死后,时常受人欺凌,若不是楚白拼死相护,早已被赶出家门,卖到山下青楼为妓。
大福低声道:“二少爷,进去吧!”
漆黑的瓦舍,一进门便是腥臭味难闻,扑面而来,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只楚白神情一如既往,并不陌生。
“福管家,手里的是桂花糕吧!”白衣公子似笑非笑,正是楚恒。
大福心中一冽,低声:“正是,是小柔儿那丫头送的。”
楚恒轻拍大福左肩,笑道:“想必其中不是加了杏仁,便是花生吧!”
“大少爷,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小柔儿。。。那。。。那傻丫头也是一番好意。”
楚恒似笑非笑,叹道:“大福啊!好意归好意,规矩是规矩,你怎么越活越糊涂?”
大福欲言又止,一想到楚恒的脾气性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眼望那幽暗的庭院,神色无奈。
楚恒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久后,一位身形状若水桶,眼神凶煞的妇人,来到庭院,还领了几个丫头,怒气冲冲,神情不善。
腥臭的气味,让众丫头恶心不已。
妇人颇为不耐烦,手帕遮鼻,厉声道:“愣着干啥!还不快将小柔儿那死丫头拽出来!”
众丫头战战兢兢,不敢忤逆妇人的话语,片刻便将小柔儿拉了出来。
小柔儿瘫软在地,吓得脸色煞白,四肢无力,弱弱道:“刘。。。刘妈。。。我。。。又做错了什么事么?”
那妇人名叫刘妈,专司管理楚家下人,素来严厉著名,丫鬟家丁无人不怕她。
本就心情不佳,还来这肮脏腥臭之地,怒火刚巧无处发泄,刘妈顿时捏住小柔儿的耳朵,狠狠一揪,厉声道:“是不是又准备给那废物送饭?你可听好啦!再敢违背老爷的话,就将你扔进湖里喂鱼!”
小柔儿痛得花枝乱颤,涕泪直流,哭道:“刘。。。刘妈。。。我没有。。。”
瞧她还敢犟嘴,刘妈怒不可遏,手上又重了几分力,厉声道:“死丫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到她房里搜。”
手下几个丫头,也不敢怠慢,半响过后,果然在小柔儿那漆黑的房中,搜出瓜果蔬菜,油盐酱醋等物。
厨房在前山,以往小柔儿都是拿饭送来,可此次触怒楚南天,要饿上楚白一段时日,这些是小柔儿从偷的。
刘妈冷笑,肥手狠狠几个耳光,小柔儿身形娇小,哪里经受得住,登时被打翻在地,嘴角也是殷红一片。
小柔儿立即讨饶,哭道:“刘妈,小柔儿知错了,我下次在也不敢啦!”
“你这死丫头,方才还不承认,现在求饶,看我不打死你嘞!”说罢,刘妈折下几束柳条,狠狠抽在小柔儿身上,将她打得体无完肤。
小柔儿紧紧卷缩在地,死死护住胸前,哭喊不止。
“住手!”一声厉喝,幽暗习武房门大开,犹如鬼域,而当中站了一人,猩红的长剑鲜血淋漓。
刘妈一瞧来人,也不惧怕,丝毫未停手,谁会怕一个废物呢?讪笑道:“二少爷,我这是管教下人,你还回房练功吧!”
这人正是楚白,他的废物是出了名,连楚家的下人也不怕他。
从未感受到这般愤怒,楚白怒火中烧,像要烧穿胸膛,炸裂开来,狰狞道:“谁。。。谁。。。再打她,我就杀了谁!”
瞧他那副模样,直如地狱恶鬼,丫鬟们都吓得连连退后。
刘妈也吓得不轻,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好歹也是楚家二少爷,强笑道:“小柔儿,你既已知错,瞧在二少爷份上,就。。。就网开一面,下次可别再犯。”说罢,头也不回,急匆匆走了。
一瞧小柔儿,浑身上下红肿一片,皮开肉绽,楚白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滚滚而出,凄然道:“像我这样的废物,你何必为我这般?”
不曾想,小柔儿破涕为笑,蹑手蹑脚的从胸口衣服处,取出几样物件,拍胸道:“还好,还好,二少爷你看,我还藏了油盐香料在身上,她们居然不搜我身,我也不是很笨嘛!”
楚白瞧她前面死死护住胸口,就是为了这些物件,泪水决堤,伸出手替她擦拭了嘴角的鲜血,低声道:“你不笨。。。你不笨。。。你一点儿也不笨。。。”
瞧着楚白哭泣的模样,小柔儿咧嘴笑道:“羞!羞!羞!这般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小柔儿挨了打,可都没哭,前面那是装出来的,那样她们就少打我了。”
楚白教她这么一说,脸上躁红,悲伤之情平复了大半。
小柔儿起身,楚白刚要上前搀扶,却被她挡在身前,笑道:“我才没那么娇气,挨些打,算不得什么,再说了我可答应过“灵儿娘”要好好照顾你,我这就去做饭。”
“灵儿娘”是楚白的母亲,她无父无母,索性认了白灵儿做娘。
想来这辈子,就只有两个女人这般照顾他。
瞧着小柔儿的身影,楚白想起了白灵儿,依稀记得娘去世那天的情形,也是这般下着雨,接连几日的暴雨,娘也是一转常态,一直哭,一直在哭。
娘的泪水,就如下着的雨,流之不尽。嘴里不停喊着“都怪我!”“都是我错!”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
“武功高强,难道就可以决定一切么?”
“可是,武功低微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楚白尚且年幼,诸事不懂,只得弱弱质问道:“娘亲,是不是白儿又惹你生气啦?”
白灵儿紧紧地抱住他,哭道:“不是关你的事,是娘的错,娘不守妇道,不配做人。”
“不紧连累他人,也害了自己。”
“如娘这般的人,本就不该留于世上。”
“是不是有人欺负娘?看我跟爹爹学一身绝世武功,打他个落花流水。”楚白捏紧稚嫩的拳头,坚毅地说道。
楚白记得,当时娘听了这话,神情更加痛苦,半响才答话。
“答应娘好么?这辈子也不要习武,更不能欺负弱小。”
“为。。。为什么?不懂武功,怎么打得过坏人?怎么保护娘亲?”
“反正。。。你得。。。答应娘。”
年幼的楚白思索片刻,笑道:“好!我答应娘,以后爹爹教我武功什么的,我就装傻不会。”
至此以后,白灵儿郁郁寡欢,一向疼娘的爹爹,居然动手打了娘。
不久后,娘便去世了。
出殡那天,爹冷冷地瞧着他,失去了以往的神情。
没过几天,听说大娘许莹也是大病一场,不久离世。
多年以来,娘生前说的话,楚白始终不敢违背,幽暗房间里,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像是一本书籍,借着光亮,依稀可见上头《万佛慈悲》四个大字。
书籍是红枫林畔,所救女子赠与他的,说是武功秘籍,也是她家族惨招灭门的缘由。
楚白一阵苦笑,能让人如此不择手段争夺,必定是绝世武功,可与他这样的废物,却无半分干系。
他只是不停重复着,一剑又一剑地刺在死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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