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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探灵笔记》第一章 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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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川西西康地区箭竹岭。阳光明媚,几个土工看着墓坑里一个泛着绿光的巨型石蛋,都不说话。

“完了,完了,我们挖出了龙蛋,败了人家风水不说,可能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哟。”李驼子一屁股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烟,首先开腔说道。李驼子是这一带有点名气的土工,通过对土质观色、闻气味、用手研磨,甚至用舌尖偿味道,就可以知道土下的东西,但这一次,似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叔,你说意想不到的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们会不会是挖到了宝物哟?”一个年轻的土工问道。

“宝物个球啊,说不清楚是报应呢。你们说,这户人家也没叫相地的先生到现场来,这下可害了我们了。王麻子,你看咋办?”李驼子抬头问满脸麻子的老石匠。

“我的妈哟,还能咋办,龙蛋现天,要遭殃了,我看得赶紧刨土重新埋了。”王麻子说道。

“埋了是不是就没事了,不会祸及后代吧?”李驼子似乎充满了担心。“我以前就听陈世香讲过,箭竹岭这一带,有一条大龙,还未成气候,偶尔会在箭竹岭显灵,有几百丈长,比黄桶的腰还粗,头在山这头,尾巴可以搭在山那头,头有房子大哦。而且我还听说附近上山烧炭的人,看见过一条无比大的蟒蛇就卧在这山梁上休息,回去就害了一场大病。”

“李叔,是不是真的哟,那么大,太吓人了,可以活吞人了”。年轻的土工听后,全身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说道。

“三娃子,你懂球哦,不要说人,我看十头牛都活吞的了。”李驼子一边说着,头上却不断冒出冷汗。

大家就这样说着,陆续站起来拿洋锹往石蛋上铲土,似乎是准备掩埋。先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漫天的乌云已经遮住了太阳,厚厚的云层乌黑如墨,不停地升腾翻滚,露出可怕的面孔,附近山林里也开始涌出很浓的雾气,迅速向墓地这边袭来。突然,一声响雷在箭竹岭炸响,惊得李驼子夹在手指上的半截烟卷掉到地上。浓雾里,隐隐约约有一条很大很长的弯弯曲曲的影子在雾气中翻滚飞腾。

“不好,龙现身了,大家快跑。”王麻子说着,撒腿就开跑。大家一看,果然有一条很大很长的弯弯曲曲的影子在雾气里向墓地这边翻腾而来,于是其他几个人什么都顾不得了,纷纷丢掉工具就往山下的方向冲。可这么大这么浓的雾气,大家根本看不清方向,明显地感到弯弯曲曲的影子已经把他们圈在了中间,正步步逼近。大家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要往那个方向逃跑,不一会儿,都跑进了雾气里。

“李叔、李叔,你在哪里?”

“三娃子、三娃子,快往这边跑哟。”

“李驼子,李驼子,听得见不,赶快各人跑啊。”

“王麻子,我这边好像是大路哩。”

起先,大家都在雾气里互相呼喊照应,但喊话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小,最后全部消失在雾气里。

关于这天的天气,县志上有过记载。当地人盛传,就是在这天,好好的大晴天,突然就乌云遮天,紧接着就开始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直接倾盆而下,很多人正在野外劳动,根本来不及反应,都淋成了落汤鸡。可是,仅仅就是一袋烟功夫过后,天空就万里无云,恢复如初,人们惊奇不已。而且后来更有传闻,说的是老天爷在这天收走了几个人。

这边,主家见暴雨后,这几个匠人没有回音,就去山上查看。来到墓地,只见墓坑周围散落着建墓的青石以及洋锹、錾子、手锤、锄头和钢钎等工具,却没见一个人影。墓坑中央,有一个半圆的窝洞,洞坑里已经装着半窝雨水。这人起先以为匠人们趁下雨机会相约去山下喝酒了,可是坐在墓坑旁边等了大半响,直到天快黑了,也没见一个人返回来,吓得赶紧跑回家去。

主人家去找到先前相地的先生,说了山上的情形。这个阴阳先生掐指一算,说道:“坏了,冤孽啊,你请的匠人回不来了。”

“咋,回不来了,这可怎么了得哟,几条人命啊。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得对人家家属有个交代才说得过去啊。”主家听到阴阳先生这么说,吓了一大跳,露出满脸惊恐之色。

“这个,我暂时也说不好,我看这样吧,你一是赶紧去报官,二是准备对人家家属作一些赔偿吧,这几个匠人多半是回不来了。”道士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个阴阳先生的话,让这个建墓的主人家不知所以,只好垂头丧气回家去了。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种希望,心想,再等几天吧。这样又等了三天,主人家不甘心,又去墓地查看了一下,看到的还是先前的情形,只好赶紧去报官了。

这个阴阳相生打发走了墓主,就挎上自己的褡裢赶紧去陈家村了。阳阳先生住的地方离陈家村只有二十多里地,中间刚好有一座平缓的山丘,而山丘的两边都各有一条大河,大河在陈家村那边大田坝子前又合成一条更大的河流,再向东流去,所以陈家村在外地人眼里又叫两河口。陈家村住着一个他的道友,这个道友就是陈世香。

阴阳先生来到陈家村,先是穿过大田坝,再沿着一条青石板路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才进了村子,顺着弯弯拐拐的村巷,阴阳相生又走了一袋烟功夫,才来到陈世香住的房子前。也不知这个阴阳相生使了什么法子,村巷里有几黑条狗进进出出,居然也没咬他。

他正要开口喊,突然看见陈世香正躺在竹林里的一张吊床上晃悠。吊床是用麻绳结成的,拴在四根粗大的斑竹上,随着他的晃悠,几根竹子不停地发出“吱呀、吱呀”的痛苦声音。

“好啊,你这个老小子耍得到好清闲,也不去干农活啊。”阴阳先生大声说道。

陈世香听见有人喊话,偏头一看是他的道友韩平阳,一下子翻滚下床。这个陈世香看上去到一点不像道士模样,肤色白净,下巴蓄着一小撮胡子,还戴着一副老花镜,手持一把折扇,看上去更像一个教书的秀才。

“我不像你哟,岁数一大把了,还找个老妹滚铺盖呢。”陈世香滚下吊床向院坝这边走来。

“老陈,不好了,出事了。”大家在院坝的石桌前坐下,这个阴阳先生把褡裢放在桌上就说道。

“出啥子事了,土匪进村抢人了?嘻嘻。”陈世香站起来去里屋倒水时说道。

“这年头了,哪还有啥土匪哟,是箭竹岭出事了,这次是几个给人修墓的匠人,其中有李驼子和他侄子,还有老石匠王麻子几个,主人家说是五个人。”韩平阳有些不安地说道。

“这都怪你,做我们这行的,做事岂能件件认真?那处穴位岂是随便乱点的?”陈世香一边倒茶一边说道。

“哦,原来你一直晓得,为啥不提醒我呢?”韩平阳不无责怪地说道。

“天晓得你做了这桩买卖呢?那是一条还没成气候的大虫,起码还得百八十年。它不是真正的乾坤大龙,那龙胎还只是小潜龙。现在有人过早坏了龙胎,大虫岂能干休,李驼子他们是天数、劫数一起堆拢了,岂有活命?这也是你的一劫,你得有心里准备,会脱你一层皮。不过,凭你的本事,可以化劫,但一生无后罢了。其实,你自己都清楚,明知无后,但也不能乱点呀。”陈世香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呢?”韩平阳问道。

“所以这也是你今天来找我商量的原因吧。你心里其实是想把它收了,是不?当然,即便收了,箭竹岭的龙胎的龙气还在,只是有些稀薄,要再成气候,可能还得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五百年,天晓得呢?现在龙胎已经移位,肯定被大虫放到了其他位置,为了保护龙胎,它会继续在此守护。我们去找到穴位,设法收了大虫,同时设法改变龙气方向,以免后世不良者出卖穴位,祸乱安平盛世,也算是对大虫的一种交代。在我看来,大虫的初心应该是好的。”陈世香正色地说道。

陈世香从里屋那出一本笔记,封面是工整的仿宋小楷,上面写着《地理算经》四个字。陈世香就对吴平阳说道,“这是我多年研习的心得,干完这件事,我就封存它了。希望将来有缘得此笔记的人,用它来福荫寻常百姓,大家都寻得一个乐子好了。”

“你为什么说这个,你不打算传给你那小子了?要不,让他给我做徒弟嘛?”陈世香有一个半大小子,十三四岁的样子,作为道友,韩平阳是难免有些羡慕的,所以他向陈世香投去了怀疑疑惑加征询的目光。

“你说我那个小子啊,他没得这个缘分,也没有这个慧根。我看以后的都由着以后的人去选择了,顺天而为,不愿逆天而行。就说这个李驼子吧,眼睛能看穿地下九尺,难道他就没看出土下有东西,这就是天数,劫数,一缕浮云遮望眼。”陈世香说道。

“你打算收手了?若是这样,可惜你一身的本事了。”韩平阳无意间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惆怅。

“前段时间,县上有个干部找我,说发现晚清县志上记载箭竹岭一带的连绵群山里有许多三国时期的古墓,其中羌王墓就有三座,清嘉庆年间,有盗墓贼曾经掘开过一座古墓,盗得一本古书,古书记载了蛮夷的战法和富可敌国的宝藏所在位置。这本县志是孤本,就在他手里,没有其他人知道,想凭请我当他的顾问,一起研究研究。”陈世香说道。

“你答应了?”韩平阳疑惑地问道。

“他可能对真正的道家文化不了解,对地理风水更是一知半解,对田野生灵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我当时就拒绝他了,我说我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兴趣。你最好也不要有这方面的兴趣。”陈世香说着望向韩平阳。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对金钱宝物不太感兴趣,得太多的钱给谁去花呢?”

这两个道士认真研究了箭竹岭的山形、水势、地脉、气势,接下来就开始着手准备收大虫了。

他们砍来老斑竹,非得是十年以上的老斑竹不可,先在锅里煮透,然后制成一尺长的竹钉,又把竹钉放在香油中浸泡了七天七夜,香油必须是道观中点灯用的那种香油,捞出晾干后,又在竹炕粑上用文火慢慢烘制九九八十一天。制作过程中,每进一步,都必须要焚香请来道神附灵,最后便制成坚硬无比的竹钢钉,名曰乾坤定神针,专门对付大虫。这些竹钉还不时地散发出一阵阵幽香,两人足足制了两大箩筐。

两人背上竹钉就去了箭竹岭,认真查看了山形、水势、地脉、气势,发现龙胎竟然往墓坑西方平移了八十一步,藏在了杜门的位置,两人均感叹地脉运动的奇妙,更为大虫能毫无痕迹地移动龙胎而惊叹不已。现在巨蟒已经能够幻化身形,吞云吐雾,如不消灭,必定还有更多的人无辜失去性命。

两人设下香案,请神降旨,这实际上只是一种仪式,所谓斩妖也得要所谓的神仙应允吧,否则就要遭到惩罚,比如成为瞎子、瘸子、聋子等。所以很多瞎子、瘸子、聋子甚至驼背的人有些灵性,继而从事替人摸骨看相的营生,以此解决自己生计问题。自食其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似乎符合天道,当然神仙们也就不会有怨言了。现在不少从事所谓风水业务的人士已经是公司化运作,拿着一个罗盘游山玩水,东游西逛,不能说他们对道家理念或所谓自然地理的东西一无所知,但只不过十之八九皆是照本宣科、滥竽充数而已。

“老陈,你说这大蛇有无藏身之处呢?”韩平阳问道。

“你这老小子,也来考我么?当然有啊,它修炼之所必定在附近密林里的某处洞穴。但那里的阴气、煞气绝不是你我二人能够破的,只有在此收它了,茫茫乾坤,万物何等渺小,它翻不了天的。”陈世香回应道。陈世香在想,茫茫苍宇,无奇不有,谁敢说自己就能够洞察得一清二楚呢。所谓天道万物皆有灵,你灵我灵他也灵,一物降一物,如无相生相克,周遭岂不乱了套。

就在两人在龙穴之处布置竹钉时,天空又开始堆起乌黑的云层,遮天蔽日,异常恐怖。

“快些,那大蟒看是要出来了。”陈世香说道。说话时,附近的密林中开始不断涌出浓雾,向他们袭来。

突然,天空一声炸雷,惊得韩平阳丢掉竹钉就开逃,那还管得了背篼和陈世香。接着,狂风大作,暴雨就倾盆而来,根本听不见人声,更看不见人影。

毕竟是道士,韩平阳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很快冲出浓雾,仓皇向山下逃去。怪哉,冲出浓雾后,外面却是骄阳一片,天上并无一丝乌云。

韩平阳心想,陈世香这老小子这回看来是完蛋了,难怪那天拿出《地理算经》,仿佛交代后事一样。一路走着,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够道义,说起来,这场祸事还是自己引起的呢。

这样一路走着。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臭道士,那里逃?”吓得韩平阳一步跳进路边的草丛。继而才抬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陈世香正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包上,正冲他嘿嘿笑着。

“你这老小子,吓老子一跳,我还在寻思如何料理你的后事呢。你是咋跑的,而且那么快,我怎么不会?”韩平阳定了神,一步跳回大路上。

陈世香跳下石包,拍了拍韩平阳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手拉手寻酒馆去了。

半月之后,一股尸体腐烂后的臭味,十里可闻。有几个村民寻着臭味的浓淡,一直追寻到箭竹岭,但见一处空地上,齐齐怪怪地插满了竹钉,大家明明感觉臭味就在附近,就是什么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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