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寒江因为这次的事，被大将军处以鞭刑，修养了好几日，如今才刚刚好。见到语凝本是想问好的，可是想到要是让人知道，他是因为教语凝骑马才到后来在太华殿纵马，怕语凝会被牵扯进来。

自己倒是没事，语凝只是一个小宫女，让人治一个蛊惑他的罪名。牧云陆也保不了她，再让寒江家里人知道，就更不得了。都怪寒江见了语凝和牧云陆这么亲密，同乘一骑，心里不痛快。

这才想骑马骑个够，何况就算到了现在，他也依然不后悔这么做。宫里就是规矩太多，寒江的规矩就是打破规矩和没有规矩。可是用了那样的语气和语凝说话，把人给赶走了以后，寒江懊恼不已。

未平斋中，语凝诉说了自己的委屈，牧云笙想寒江这样定有他的原因。见盼兮和牧云笙都为寒江说话，语凝想着是啊，比起寒江自己才认识他们一年的时间，可是想到寒江，觉得不抱怨都不行。

语凝走后，盼兮觉得有问题，那不像是寒江会说出来的话。牧云笙对盼兮这样无条件的相信寒江，心有一丝不快。盼兮表示自己对寒江，亦如当初牧云笙对她一般。想到当初，从梦中醒来后，牧云笙看见侍女兰钰儿正围在他身边。

“殿下，您这一觉睡得好久。”

“过去多久了？”

牧云笙足足睡了六个时辰，怎么也叫不醒你，让兰钰儿差点就要去叫太医来。待兰钰儿退下，牧云笙呆望着手中云纹古玉。

“盼兮，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真正站在我身旁呢？”

“傻子，我不就在你身边么？”

一声轻笑。牧云笙惊得站起来，转身一看，盼兮果然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你……你……你有了真身了吗？”

牧云笙上去挽她，手却伸入虚影之中。

“唉，笨啊，我说了我还只是一个幻影。而且也只有你能看得见我，因为我只依附于你的心神之中，用你的眼耳去感知世界。”

在旁的人看来，牧云笙无异于是在同空气对话。

“你是说，其实你并不在我眼前，而只是在我的心中？”

盼兮笑着点头。让牧云笙不自觉想到，这样是不是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盼兮表示那是当然的，不过牧云笙又能想什么呢？人心说来复杂，但其实也简单，无非是爱欲痴恨四字了，有什么是看不穿的呢。

牧云笙缓缓点头，叹道。

“是啊，这么一想也释然了，有什么是别人看不穿的，又有什么是自己解不开的呢？”

一会儿，盼兮看向牧云笙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毕竟他是皇子，占星大典还推算出他会成为未来皇帝。

“你是在笑我吗？你明明说并没有注定的命运。”

盼兮走到窗边，伸手去接那阳光，光却穿透她的身体。

“其实世事就像流水一样，如果你是一片树叶，自然是随波逐流，高处的飞鸟就可以看清你的未来去向。但如果你是一艘船，谁又能知你是否会逆流而上？”

听着盼兮的话，牧云笙心想正是，世人都以为看穿了他的命运，他却偏要逆流而上。牧云笙注视着天际，阳光映在他眼中。

“可是做皇帝有什么不好？既然大势会将你带向远大前程，你又何必抗拒它？”

牧云笙向盼兮解释道，事实不是的。

“你不明白……不是自己想去做的，就算成了皇帝，也不会快乐。”

“那你想做什么？一个痴痴迷迷不被世人所理解的术法家？”

望着盼兮疑问的眼神，牧云笙也来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扇，光与风扑面而来。

“我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师。”

“画师？”

一直以来，他都想要按自己的想法，绘出一个最奇丽的世界。盼兮凝视着这牧云笙，他正望向宫墙之外，碧蓝无垠如长卷的天穹上，风卷云舒。仿佛胸中已有万千宏景。而自己眉头却凝起忧愁。

“你可记得你曾与我说过，在皇极经天的占星大典上，那圣师与你说的古怪的话……”

盼兮轻叹口气表示。

“你不明白他的意思么？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伟大帝王，那么就请收起你对画的痴迷，还有……远离一切可能使你迷失的东西。”

“使人迷失的东西？”

牧云笙皱起眉头。

“比如……这世间分明存在而人们却看不见的一切。”

听完盼兮的话，牧云笙笑着问道。

“就像你么？”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我能看见，却不知是不是该让你也看到。如果你一旦知道了这世界的真相，也许只会害了你。”

可是牧云笙不这么想，他要看到盼兮所能看到的一切。他上前一步，注视着盼兮的目光，仿佛也想看穿她似的。盼兮叹了一声。

“我只知道，天地中弥漫着力量，但这是普通人所看不见的，却又无处不在，大地，星辰，都会散发出这种力量，我作为没有实体的魅灵，可以轻易地感应这种力量，我们也能很容易看穿每一样东西的内在，但你们却不行。”

盼兮告诉他道。其实一棵草、一只蚂蚁，它们所感受到的世界，和人所感受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通过眼睛看到的东西，就像是锦盒外的图案，人们以为这盒盖上的花鸟山水就是世界，其实人根本没有看到盒内装的东西。

“可我要如何看到呢？”

“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牧云笙依言闭目，盼兮轻轻地靠近他，她的虚缈身影融入了牧云笙的身体中。牧云笙闭着眼睛，初时只见一片黑暗，但渐渐地，光与影在他眼前开始游动变化。

“你能辨别光的所在吗？”

盼兮的声音在他心中轻轻地问着。

“是的，我看见了……我能感到烛光的所在，它开始是朦胧的一团，后来越缩越小，也越来越明晰。”

又过了一会儿，盼兮表示现在她的灵识和牧云笙的融为一体，她会帮牧云笙看到她所能看见的东西……只要牧云笙相信她。

“我相信……”

见牧云笙这样说，盼兮问道。

“你不怕……被我用魅惑术占据了心神，从此丢失了你自己么？”

“我不怕。”

又是一声坚定的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轻易地相信别人呢？”

“不为什么，仅仅因为相信，就这么简单。”

他的无条件信任，让盼兮许久无言，缓缓沉入他的身心深处。牧云笙看见面前的光影变化越来越快了。

“那是什么？我看见，好大一团光，在地面上升起……”

“那是大地，传说大地是天上巨大星辰坠入大海后凝结而成的，所以它和天上星辰一样，内部炽热无比，充满力量，这力量无处不在，像流水一样贯穿在每样事物中，你明白了它的运行，就自然会懂得天地万物是如何造化而成的。”

牧云笙抬起头，看见天上星辰扑面而来，仿佛距离瞬间不复存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仿佛它已化为无穷大与无穷小，融在星河之中。

他这才明白灵魂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那和肉眼所见的完全不同，无数微尘组成的光流在环宇间流动，凝成万物，并在其中流转不息。

觉得自己看到了星河千万年的流转，虽然睁开眼便被删除，只是一瞬，可世界对他来说已然不同，他似乎已明白日为何而出，叶为何而落，原来世间万物千奇百怪，却都不过就像一盘棋，黑白二色就引发无穷的变化。

“我明白了。”

牧云笙望着东方瑰丽的霞光。

“你明白什么了？”

只见盼兮轻轻站在了他的身旁。

“原来这世间不过也是一幅巨画，只是我们身处画中，不知它的宏伟而已。”

“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师的。”

盼兮凝望着他，轻轻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仅仅因为相信，就这么简单。”

盼兮低头微笑，重复的是他刚才说过的话。

“我在你的身体中时，也明白了作为人族所感受到的世界是多么妙不可言，我竟然能感觉到光的冷暖，能用手指分辨出木头、石块与花草，能听到万物发出的声音。”

要知道，这一切对一个魅灵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因为牧云笙毫无保留地容纳盼兮的心神，她也不可能感觉到这些。

“盼兮……”

牧云笙轻轻地说。

“为什么……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会感到心中有什么在颤动呢……”

盼兮微微笑了，感觉真奇怪。牧云笙默然，俩人突然都不再说话了。她能参悟星辰的运转，却对人心是一片懵懂。他笔下有万里山河，却会因为轻轻一言而心乱。

这日语凝要到藏书阁拿书，给太妃念得书都读完了，要再拿过新的。却不巧碰见寒江遇上入宫的大将军，又被狠狠的斥责了一顿，语凝吓得赶紧躲在墙后面。隐约听到大将军让寒江好生反省，弄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大将军出宫后，寒江一人往前方走着，语凝看到不知道他要去哪儿。这个方向不是未平斋也不是秦风殿，语凝不放心于是一路跟在他身后。心想上次挨骂寒江就在雨里傻站着不动，这次更严重了，不会想不开吧。

跟了好久，不知道走过了什么地方，后来才发现，寒江根本就是在漫无目的的乱走。直到走的语凝觉得腿酸了，寒江这时停了下来，语凝一看竟然是涟漪池。之前就是在这里，语凝把寒江给推了下去，虽然是不小心的。

只见寒江一个人坐在池边，往水里扔着石头，语凝就躲在树后面看着。突然寒江没有再扔石头进水里，开口道。

“不是说以后我的事，你都不管了吗？那还跟来干嘛？”

原来寒江一早就发现语凝在跟着他，只是没说而已，听到话的语凝在树后没忍住，剁了一下脚。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只好走出来的语凝，慢步向着池边走去。寒江站起身表示。

“也没什么，就你在墙后面，偷听我说话的时候。”

语凝一听立刻反驳道。

“我没有偷听，就是路过而已。”

但看到寒江的表情，分明在说，语凝不承认算了。所以只好补充道。

“好吧，我是偷听了，但绝对不是有意的。”

寒江笑了，让语凝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跟来。语凝回答。

“我还不是怕某个人想不开，跳水里自杀，过几天再浮上来一具尸体。吓到人不说，还破坏风景。”

听完语凝的解释，寒江转头不去看她，随即又问。

“你看我像是会自杀的人吗？”

语凝急忙表示。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啊。”

被语凝这奇葩的想法，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寒江只能不说话了，语凝看他表情又变严肃了，便问。

“你不开心啊？”

这还用问，寒江觉得语凝是不是真傻。

“你说呢？你在这儿我开心的起来吗？”

刚想安慰他一句，没想到他又来了。

“那我走喽。”

还没走两步，寒江叫住语凝。

“等等。”

“又有何贵干啊？穆如世子。”

寒江让语凝陪他待会儿，不说话也行。语凝表示那好吧，这次她就大发慈悲，在这里待会儿。蹲下来，玩着地上的草，任凭微风拂过水池，带来泥土的气息。

之后，语凝耳旁听到寒江的道歉，说他不是有意冲语凝发脾气。知道这么说没用，但是这句对不起希望语凝能接受。语凝回答那要看心情，又问刚才跟他说话的人是谁。

虽然衣服上绣着穆如家独有的紫麒麟，但是看到他的正面和寒江好像，所以确认一下。见寒江没回答，语凝知道自己猜对了。表示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大将军，寒江听语凝的语气怪怪的，什么叫传闻中的，问语凝传闻他怎么了。

语凝告诉寒江也没什么就是，传闻他很厉害，铁石心肠。寒江表示也不全是那样，其实他领军还是很厉害的，不算铁石心肠。心想如果是，知道自己克他，怎么不干脆一点，把自己给杀了。

这样反倒是一了百了，什么事也没有。语凝这时笑道，被她发现了，原来寒江还是很在乎自己的父亲。不然怎么会一听见别人说他不好，就这么大反应。寒江这才意识到语凝把他耍了，但是不但不感到生气，反而还觉得开心。

向语凝表示感谢，说不知道为什么，跟她说话，心情就好很多。语凝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走了，临走前寒江补了一句道。

“哦，对了，你呀压根就不会说谎，我早看出来了。”

之后寒江想送点东西给语凝赔罪，想到向日葵。正要送出去时，听到语凝在和牧云笙说自己坏话，生气随手一放，遗忘在了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