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岁前一日,咸阳城中鼓声震天。
这是百姓们在击鼓驱除疫鬼,称为“逐除”。
这日宫禁之中还要举行“大傩”仪式,挑选年纪在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黄门子弟为伥子,装扮方相氏与十二兽,舞蹈驱邪。
那方相氏身穿玄衣朱裳、蒙熊皮,配黄金四目,手执长戈。十二兽也穿着特制的舞服,且每人脸部都戴有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
除了方相氏与十二兽,另有约一百名伴舞的伥子,人人赤帻皂制、手执大鼗。
婷婷听着阴沉的巫乐,看着怪异的舞蹈,后背一阵阵发凉,身子已渐渐偎靠在了白起怀里。
白起窃喜,一把搂住婷婷,笑问道:“怎么?婷婷在害怕?”
婷婷低声答道:“我在华山的时候,师门里不举行这种仪式。我的师父一向不喜巫术,因此我也不喜,现下听到这样的巫乐,见到那么吓人的面具和舞蹈,我确实有些憷。”
白起将婷婷搂得更紧,笑道:“哦,那可不妙,这边大傩完毕,我们下午还得去军营观看军傩,你受得了么?”
婷婷细眉稍蹙,唇角浅弯,楚楚可怜的苦笑道:“驱邪逐疫毕竟是好事,我脑中只往好处去想,应该也就不至于太害怕了。”
白起道:“其实你本来就不用怕,因为有我在你身边护着你啊。即便那些鬼神怪兽都变成真的来冲犯你,我也能把他们统统消灭掉。”
婷婷知道白起不是在自吹。白起说这番话,乃是充满了自信,更有刚毅不渝的决心!
婷婷浑身暖洋洋的,不禁嫣然一笑。
高座上的嬴稷心弦剧振,暗暗感慨道:“我从不信巫乐巫舞可以驱邪消灾,但小仙女清新明丽的笑容,或许真能够驱散这茫茫寰宇内的邪浊之气……”
他默默饮下一爵酒,愁绪萦怀。
*
转眼寅月到来。
初七下午,白起和婷婷从军营回到家,婷婷看天气晴好,便要白起在院中抚琴给她听。白起欣然答应,捧来琴和琴案。
婷婷在卧房中换了身轻薄的红衣裙,又穿了双无跟的丝履,双手捧着一张小案走到院中。
“你这是做什么?”白起一脸困惑,“这衣服是夏天穿的,还有你手里的木案拿来做什么用?”
婷婷俏挑眉梢,道:“这你就不用管啦,你只需抚琴给我听。”
白起坐到琴案前,方要伸手弹奏乐曲,又问道:“你不坐在我身边?”
婷婷把手中的木案放在离琴案三步远的地面上,道:“我在这里听。”
白起笑道:“我觉着,你似乎在摆局。”
婷婷也笑道:“不错,我是在摆局。你怕了?”
白起道:“我姑且先看看你摆什么局。”
话音一落,他左手按弦,右手弹拨,琴声悠扬而起。
他弹奏的乐曲乃是《无衣》。
这首乐曲旋律简单,他练得最为娴熟,因此奏乐之时,他可以不看手指。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婷婷!
婷婷明媚的笑了笑,霍然娇躯一腾、一落,优雅的单足站立在木案之上。
白起不禁一讶。
原来婷婷竟是踮起脚跟、用脚尖立在了木案上!
寻常人单腿独立,能长时保持平衡已属不易,更别提姿势美观了。而婷婷仅以右足足尖玉立在木案之上,不但身姿平稳,且肢体秀拔、仪态都雅,当真赏心悦目!
“婷婷,你这是……”白起的手指不知不觉停住动作。
“你弹琴呀!”婷婷命令般的道,随即舒展双臂,面庞微仰,轻巧的转动娇躯,越转越快!
她竟然跳起了“踮屣舞”!
白起虽听说过踮屣舞,但他毕竟不懂舞蹈,素日也不观看别人跳舞,是以不知踮屣舞是怎样高超绝世的舞蹈。然而此刻婷婷足尖轻点木案、单足旋转起舞,红衣飘飘、清姿翩翩,白起看在眼里,心中无疑是天崩地动般的震撼、惊艳!仿佛那高高苍穹、耀耀日阳、以及苍穹日阳之下的万顷江山,都在一瞬间,被婷婷的舞姿击碎!
“哎呀,老白你倒是弹琴啊!”婷婷催促道,“跳舞岂能没有乐声?”
白起哪里还有心思抚琴!
可是既然婷婷在下“命令”,他不好违逆,只得压抑着性子,继续为婷婷奏乐。
婷婷甚为满意,笑靥甜美之极。
她的姿容本是清新娇俏,然她认为女子在跳舞时必须柔婉冶丽,是以她尽力让自己姿态软绵、笑色妩媚。
她诚然已是十分软绵、十分妩媚,教人望之陶醉。但即便如此,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绝无丝毫妖邪佻薄之气,而她身形瘦小、肤色雪白,正显得灵巧纯洁、不染纤尘,风采清丽绝俗!
可惜白起无暇品味婷婷舞蹈的精髓,他全身热血沸腾!
好不容易弹完一曲,白起立刻站了起来,一个大步跨到婷婷面前。
婷婷恰巧做了一个翘袖折腰的姿势,脸庞微侧,乌眸满含笑意的瞥着白起。
白起懒得仔细欣赏,直接把婷婷横抱在了怀里。
婷婷“啊呀”轻叱一声,嗔道:“你干什么呀!我练这个舞姿练了很多天!你却不好好看看!”
白起笑道:“我当然好好的看过了,都怪你太好看,我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抱你!”说完,嘴唇在婷婷眉心印了一吻。
婷婷揽住白起头颈,道:“老白,我摆的这个局,你可还满意?”
白起柔声道:“你没见我都快被你迷得丢魂了么?”
婷婷垂眸浅笑,两腮沁红。
白起道:“不过,你平常并不喜欢舞蹈,今日为何跳舞给我看?”
婷婷抬眸凝视白起,道:“老白,今日是你的生辰呀,我自然要送你一份礼物。”
白起恍然道:“哦,今日还真是我的生辰,我自己都忘却了。”
婷婷取笑他道:“原来你的记性也很差嘞!自己的生辰也能忘却!”
白起洒然道:“这又不是要紧事,我何必记着。”又问婷婷道:“我从未与你提及我的生辰,你怎知道是今日?”
婷婷道:“你不提,我也没问过你,我是向别人打听的。嘿,也是我聪明,赶在你生辰之前学会了踮屣舞。我今日跳的舞仅是旋转,在小案上迅快的转圈而不落下,他日我再跳别的舞步给你看。”
白起眼中隐漾水光,深情感人。他将嘴唇贴在婷婷脸颊上,柔声道:“婷婷,谢谢你为我庆祝生辰。便是我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们都不曾给我庆祝过生辰。”
婷婷甜甜的一笑,灵动的乌眸内亦涌起一层水雾。
白起登时觉察到了婷婷的心思,朗声笑道:“婷婷,我也要为你庆祝生辰!”
婷婷笑着摇摇头,道:“我自己都不知我是何月何日所生,你怎么为我庆祝生辰?”
白起笑道:“你嫁夫随夫,就和我一样,把寅月初七作为生辰吧。这样多好,我们夫妻两人每年都能在同一天庆祝生辰!”
婷婷的双眸璨璨闪光,道:“诶!这似乎是个极好的主意!”
白起笑道:“好,那么今日我也得送你一份礼物!”
婷婷好奇的道:“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白起亲了亲她的丹唇,道:“一会儿你就知晓了。”
说完这句,白起抱着婷婷、大步流星的走进卧房。
婷婷一惊,呼道:“老白,你到底要送我什么礼物!你可别蒙混啊!”
白起小心翼翼的把婷婷抱到床上,笑道:“你自己想多了,我真有礼物要送你。”
“哦。”婷婷正襟危坐。
白起从褥子下拿出一团白花花、毛茸茸的物事,双手呈给婷婷。
婷婷接了那物事,抖开一看,原来是一顶风帽。
要说风帽也算不得甚么特别之物,但这风帽的顶部居然缝了一对形状逼真的大兔耳,样子颇是可爱!
“这帽子真有趣!”婷婷很是高兴,立刻把风帽戴在头上。
纯白毛绒的帽檐,衬得她的脸蛋更白嫩、更小巧,她还用双手轻轻扯动兔耳。
白起呆住。
婷婷眉开眼笑的道:“老白,我这样好看吗?好看吗?你拿个铜镜给我照照!”
白起没有答话,也没有去拿铜镜。
他凶猛的扑倒了婷婷。
*
待到寅月十五,秦王嬴稷升白起为大良造,并下令白起于次月率军攻打魏国,王龁、胡伤为副将。
除了加官进爵,嬴稷还要为白起夫妇兴建一座将军府。
蔡牧和另外三名寺人一道展开一张羊皮地图,嬴稷笑微微的问婷婷:“小仙女,你想住在哪里?这地图上的地方你随便挑。”
婷婷细眉愁锁的施了一礼,道:“臣妇恳请大王收回成命。臣妇不想搬家。”
嬴稷愣得一愣,道:“新修的将军府必然宏伟华丽,小仙女不喜欢吗?”
婷婷抓住白起一手,道:“臣妇现在住得挺舒适,真的不愿挪地方。”
白起大手一翻,牢牢反握住婷婷的小手。
蔡牧嬉皮笑脸的对嬴稷道:“大王,大良造夫人在一个地儿住惯了,不愿搬迁,也是可以理解的。”
嬴稷点点头,思量片刻,笑道:“既然小仙女不愿挪地方,那就把白卿家和小仙女现在的家舍扩建一番吧。”
婷婷依然愁眉不展,道:“臣妇的家舍用不着扩建……”
蔡牧笑着对婷婷道:“白将军与夫人不爱奢靡,这是可贵的品质,然而白将军如今已是大秦的大良造,这家宅的规格断断不能马虎,否则岂非是丢了大秦的颜面?”
嬴稷道:“正是如此,小仙女千万不要推辞!”
婷婷轻轻颔首。隔了片刻,她又问道:“大王,如果扩建臣妇的家舍,是不是就得迫使一些邻居搬家?那可不好。”
嬴稷笑道:“小仙女无须担心,我自然会妥善安置好你的四邻,一定让他们欢天喜地的搬家。”
婷婷莞尔道:“多谢大王费心。”
嬴稷喜不自胜,又赏赐给白起夫妇许多珠宝财帛,以及两套崭新的漆黑盔甲。
至卯月,大军东进。
婷婷右腕上戴着一条精致的朱砂石手串,由一百余颗细小红艳的朱砂圆珠串成,在她腕上绕了三圈,衬得皓腕分外纤细、分外白嫩。
这是她与白起成婚一周年那日,白起送给她的礼物。
白起花了两天时光,将一大块朱砂石做成了这条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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