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并蒂摇金屋(34)
这世间的轮回,从来都是注定的,即便她拼命抵抗它的到来。
她还未失忆时,知晓了他是太子。
她离开他,不仅仅是因为放不下对张琮的心结,更因为她知道,她与他之间不会有结果。
他注定是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她若是再走下去,不过是那三千弱水中的一瓢而已。
她绝不愿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变成一个玩物。
更不愿意,看自己的夫君与他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她注定不是他的唯一,甚至也不是他三千弱水中最重要的一个。
他的皇后,姓王,不姓张。
她甚至连与他并肩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如今,却是看开了,往后,若是她不再是他心上唯一,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留存下一些欢喜的时光和回忆,已然足矣。
总好过嫁给刘武,心不甘情不愿地守着一个将她当做棋子的夫君。
她只当做是将眼前能守住的东西守住,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四。
六月二十四,她的生辰。
往后记起来,还能记得这一切的开始是哪一天。
宫人捧着嫁衣站在花厅前的大院里,采鸳站在最前头。
采鸳上前道,
“县主,这婚衣头冠一应物事皆已安排妥当,不若送入您的院子里,您先试试?”
张容瑾目光掠过宫人手里的托盘,
“不必了。采鸳姑姑既已将东西送到,还请回吧。”
采鸳恭敬道,
“是。”
临行前,却塞给张容瑾一张布条。
张府的婢女们忙接过宫人手中的托盘。
采鸳行礼退下。
张容瑾打开布条,一行字落入眸中,
奴奉太子殿下之命,还请县主多多提防北宫。
张容瑾将布条收起。
心下不无惊讶,这采鸳竟然是刘启的人。
那么采鸳提醒她要提防太后,便是刘启的意思。
张容瑾转而一想,薄后与窦漪房都想要让自己的人做太子妃,借以掌控太子势力,从而好在往后太子登基之后,能掌控朝堂势力。
刘启对太后有所提防,会在太后身边安插人,想来也是应当的。
只是后宫势力,竟如此回环盘踞。
张容瑾看向婢女端着的托盘,屏镜上前看了看,笑道,
“小姐,这嫁衣看起来好繁重啊。”
张容瑾道,
“繁重是正常的,毕竟是皇子妃。”
张容瑾回到卿云苑,屏镜跟在身后,张容瑾忽然返身道,
“去把六子叫来。”
屏镜笑着道,
“是。”
张容瑾道,
“屏镜,你站住,你就在这儿等着。”
繁弦转身出去寻了六子。
六子虽是卿云苑小厨房的人,但也到底是男子,没有进过内院。
张容瑾走出内室,六子正等在外院里,见她来,恭敬道,
“三小姐。”
六子看上去有些瘦,但脊梁挺得极直,相貌不算好,但顺眼堂正。虽在厨房帮工,却不似旁人般满身污浊,他一身旧衣衫极干净,想来是常常换洗,也多有注意。
张容瑾道,
“六子,你叫什么名字。”
六子道,
“奴大名王叔六。”
张容瑾道,
“好,我问你一句话,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六子忙道,
“是,奴知道。”
张容瑾道,
“我要你娶屏镜,我以白金相赠作嫁妆,让她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娶屏镜?”
屏镜闻言失声道,
“小姐?”
屏镜跪在张容瑾面前,
“小姐,您去哪我就去哪,屏镜哪都不去,谁都不嫁,只求小姐别赶奴婢走。”
张容瑾蹲下身来,看着屏镜的眼睛,
“我不是赶你,你心性单纯,在宫中绝对不好生存,纵使我能护你一二,决不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你,这皇宫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四方宅院而已,与其让你跟着我冒险,不如早早将你送走,否则我日后后悔,绝无补救的可能。”
屏镜抓着张容瑾的衣角哭道,
“小姐,奴婢不走,您别嫌弃奴婢笨,奴婢都会改,奴婢再不贪嘴,也不总是打碎小姐的东西了,小姐,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以后会谨言慎行,会小心谨慎做事,绝不给小姐添麻烦,小姐,您留下我吧。”
张容瑾握住屏镜抓住她衣角的那只手,
“屏镜,你自小便跟着我,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只把你当成一个奴仆而已,在我心里,你是朋友,所以你与我之间相处,从不过分遵从主仆关系,我希望你好,在那深宫中,若你在我身边,我只会多一个弱点,你会成为旁人掣肘我的工具,我不想你因此受到伤害,所以,你只有离开我,我才能安心,才能更平稳地走下去。”
屏镜哭道,
“小姐……”
张容瑾看向六子,
“王叔六,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娶屏镜?”
六子猛地跪下,
“我愿意!”
张容瑾看向屏镜,
“屏镜,你说一句实话,你喜不喜欢他。”
屏镜哽咽道,
“小姐…我…”
张容瑾道,
“你回答我,你可喜欢他?”
屏镜道,
“喜……喜欢。”
“可是……”
张容瑾看向六子道,
“王叔六,你可喜欢她?”
六子坚定道,
“奴心里一直有屏镜姑娘。”
张容瑾拉着屏镜的手交到六子手上,认真地道,
“王叔六,虽我与她是主仆,我一向待屏镜如同妹妹,若你他日欺辱了她,我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六子道,
“奴绝不负她。”
张容瑾道,
“你别嫌弃屏镜,她十九岁了,在她还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她嫁出去,可我一直觉得,她再跟我几年,未必不能遇到如意郎君,于是我将她拖到了十九岁,她不是个聪明人,也不善言辞,但最是单纯心善,怀赤子之心,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她心中有你,你心中也有她,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希望你们好。”
屏镜哽咽道,
“小姐……”
张容瑾道,
“别哭了,这可是好事,你往前些时候见我赐鹿穗五十金让她还乡时,你还嘟囔着对你,我可没这么大方,如今你要出嫁,我虽不能让你十里红妆,却一定要你体体面面的,你与六子的奴籍,我已去官府消了,不要再拘于一室之中,跟他回家乡,或是去你的家乡,你们可四海远走,做一对寻常夫妻。”
张容瑾抱住屏镜,
“屏镜,你一定要过得好,我是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
屏镜泪流满面,
“小姐,你也要好好的,别委屈了自己,我不在,你一定要找个像我这般有趣的丫鬟陪着你,这深宫中日子难熬,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张容瑾抬头望天,忍住眸中眼泪,
“好,我答应你。”
张容瑾将一切事物打点好,在她决定要嫁给刘启那日,她便将六子从前院调到卿云苑,因为她知道,屏镜与六子互相喜欢,这世间,能有一句两情相悦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她早早做好打算,为了保住屏镜,她决不能带她入宫,否则便是把屏镜往火坑里推。
夜深了,张容瑾坐在梳妆镜前,将发髻拆掉,缓缓道,
“繁弦,你可想离开?”
“不先为你打算,是我的私心,你远比屏镜聪明,知道怎么在奸佞狡诈中保全自己,或许能帮到我,也能护好你自己。但若是你想走,我绝不阻拦,若是你有心仪之人,我送你出嫁。”
繁弦跪下,道,
“奴婢不走,奴婢会一直陪着小姐。”
张容瑾转身扶起她,
“繁弦,多谢你,往后腥风血雨,有一个人愿意陪着我闯,我也很是欢喜。”
繁弦道,
“奴婢一定陪着小姐。”
张容瑾道,
“离我出嫁,还有六个时辰,我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你。”
繁弦,
“小姐请说。”
张容瑾道,
“含朝虽对我忠心不二,若我问她是否愿意离开,她定然不会愿意,但她本就是极向往自由的人,不该困顿在这四方高墙之中,更不该陪着我嫁进深宫,变得更加不自由,所以,我要把她赶走,她如今中了厉绪的毒,常常昏睡,明日我出嫁,记得吩咐其他人不要惊动她,让她睡,待她睡醒了,就将她赶出去,记得,要在她的包袱里和衣衫里放些金银,却不要太露眼,否则她便知道是我有意安排,就不愿意走了。”
繁弦道,
“小姐?您将含朝赶走,您身边就无人了啊。”
张容瑾道,
“所以,往后你得紧紧地跟着我,我只剩你一人可依靠了。”
繁弦重重地点头,
“好…我待会儿就去吩咐院子里的人。”
张容瑾道,
“如今,张容琛病逝的消息已是满川风雨,百姓之前自发为她祷告祈福,如今又自发为她送行,虽太子妃没有了,但还有太子侧妃在。一切都还算顺利。”
繁弦道,
“小姐,您的剑,我已经擦干净了。”
张容瑾笑,
“好。”
张容瑾抬头看向纱窗,外面月色迷离,明星满天。
看来明日是个艳阳天。
张容瑾躺下睡了,一大早,是被众人忙碌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吵醒的。
繁弦上前,
“小姐,您醒了。”
张容瑾点点头,
“离出门还有多久?”
繁弦道,
“还有两个时辰,其实小姐可以再睡一会儿。”
张容瑾道,
“不必了,再睡无益,免得头昏脑胀。”
女使端来盐茶水盆。
洗漱过后,张容瑾坐在了镜子前。
屏镜入内,声音微微颤抖,
“小姐,我…来给您梳吧。”
张容瑾点点头,将梳子递给了屏镜。
屏镜接过梳子,手有些颤抖地撩起张容瑾的长发。
张容瑾看着镜中的自己,看见屏镜红了的眼眶,和她顺着脸颊滑落的泪。
张容瑾道,
“屏镜,从前我听你唱过一支家乡的歌谣,觉得极好听,不若唱给我听罢。”
屏镜强忍着眼泪,
“好。”
今日一唱,往后就再没有机会唱了。
“月下有儿郎,守苍莽……”
“为守糟糠之妻归来啊,不做冠世大夫……”
屏镜已泪如泉涌,
“嫁我之时,恍若眼前,瞬息消散,明月永不见…”
永不再见。
张容瑾满头的珠翠,高髻云冠,屏镜低头,躲在她高髻后无声地痛哭。
张容瑾转身,
“别哭,还没到哭嫁的时候。”
屏镜的泪却已止不住地流,
“小姐——”
张容瑾拍拍她的背,
“往后,会有一个人等着你,陪着你,我很放心。”
屏镜哭着替她将长外衣穿上,屏镜道,
“往后,小姐也一定要过得好。”
张容瑾摸着她的脸颊,
“别哭了,多丢人呐,外面可好多人看着呢。”
屏镜将泪拭去,哽咽道,
“是,屏镜不哭了。”
林氏入内,
“珺儿。”
张容瑾道,
“母亲!”
林氏拉住张容瑾的手,
“自我生下你时,我便在想这一刻,我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如今却希望它不要来,珺儿,往后,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林氏眸子湿润,张容瑾道,
“女儿会的。”
林氏道,
“母亲还是那句话,你要嫁给淮阳王,往后就是王妃,是淮阳与代国的王后,深宫中,人心叵测,听到的,看到的,不要信,哪怕是日夜与你同床共枕的夫君,都不要尽信,在深宫中,能相信的唯有你自己。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张容瑾道,
“女儿明白,往后,若是女儿有任何意外发生,会牵连到张家,张家大可将我直接除族,保全张家,保全大局为重。毕竟这往后荣辱不可测。”
张容瑾跪下,拜道,
“女儿拜别母亲。一愿母亲身体康健,百无禁忌,二愿母亲平平安安,往后从容顺遂,三愿母亲欢喜常乐。”
张容瑾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行完拜礼。
林氏忙将她扶起,已是满面的泪水,
“好…母亲答应你,定会过得很好。你别担心,放心去吧。”
张容瑾出了房门,林氏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前院里,满府人皆在此。
张容瑾跪拜道,
“今日女儿出门,拜别长辈族亲,山有陨而生于此间无悔,月有阴而嫁于婿常圆。”
张释之将她扶起,
“孩子,这一跪,不当是你,也该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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