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锈花刀》第七章 血粘秋草 第二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宋军的齐呼声飘荡到右侧的山坡上,金甲将领乍闻“韩十七”三字,刚毅的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现出怒恨之色,双眼之中,射出两道积热而又骇人的光芒。从此,他的目光再也不离开重骑之前、巨木之上的那位铁甲士兵。只见那士兵撑刀翻身而起,落入密密麻麻的辽军中,犹如一石击入水中,激荡起圈圈涟漪。他落足处的辽兵一圈一圈地倒下,并向外扩散,直到长刀递出所不能及处。此时他又会撑刀高高跃起,跳入他处,再杀出一个大圈。如此一个大圈接着一个大圈,渐渐往城门口画去。那支本就可怕的重甲骑兵紧随其后,宛如一条蚁堆中游身向前的百足蜈蚣,进展之速十分惊人。

当韩十七杀出第十五个大圈时,距城门尚有四十余丈。他的刀锋上全是卷花缺口,便是刀柄上,也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刀剑印痕。王守一率部杀入圈中,叫道:“十七兄弟,留些体力,上马杀敌!”周大块头一直领着他的坐骑,闻言将小龙马驱去。韩十七正杀得性起,听见王将军叫唤,想到自己临战经验不丰,将军之言必有道理,这辽军前赴后继,也不知何时才能完结,当下跃身上马。

此时已能看清城门口之战,可谓凶狠残酷之至。敌我士兵亡命前冲,拼得全是人数,城门两边,尸首已堆积如山。由于城门窄小,辽军无法一涌而入,显现不了己方人多优势,便用攻城武器砸开城门两边,更用云梯强行登墙。城墙上大宋军民,用弓箭、石头、火油、滚水、镰钩等守城工具御敌。城门城墙反复易手,暂时尚不能分出胜负。但守城军民中,百姓比例愈来愈大,情势颇为危急。

突然,右侧山坡上又传来一阵号角声。此次号角声长而急促,辽兵闻之犹若发狂,攻城部队又调转一万人马,和两侧辽兵没命价朝这支援军冲击。王守一忧心仲仲地道:“十七,你回到大帅身旁去。辽军这种疯狂打法,本将很担心。”韩十七禁不住回头瞧了瞧适才号角声响处。远远望去,但见那山坡上旗幡猎猎,之下有一溜人马,似乎正在指手画脚。他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耶律曷鲁便在其中?”一念至此,这半日一夜来,脑中转着的那个念头立时活跃起来。

韩十七道:“将军,当真军无主帅,便群龙无首,不战自溃?”王守一以为他欲不听将令,要讨价还价,怒道:“自当如此!你道本将哄你玩儿么?快去!”韩十七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一丝坚毅,说道:“将军,卑职乞五百弟兄,去杀了辽军的主帅。”王守一一惊,没料到这小子想法如此大胆,道:“十七,你疯了!哪有这么便宜之事,辽军主帅是你想杀便杀的么?”韩十七话已出口,索性辩道:“不试一试,如何知晓。况且辽军二十万,咱们近无援军,兄弟们杀入城去,恐怕也无济于事。干脆博一博!”

周大块头听平时朴实憨厚的韩十七说话竟如此痛快,禁不住大呼过瘾,大声道:“小兄弟,你今日所作所为,真令周某大开眼界!如若你真要去,周某愿舍命随你而行!”王守一虽觉韩十七之言有些道理,但刘大帅打起仗来,神鬼莫测,未必如其所言,不禁颇显犹豫。身后一直不曾作声的曾阿五道:“头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并非没有之事。小兄弟虽貌不惊人,但今日显的本事,直令属下发毛。姑且让他试一试。成了,乃奇功一件;不成,大不了损失五百兄弟。反正这战场上来来去去,杀得照样是契丹狗贼。”

王守一本为率性之人,如不是身为重骑营首领,肩负着重担,有了这个念头,他都想这么干,听几个亲密兄弟都如此说,哪里还能有甚么异议,再说这战场上刀光剑影,不宜分心多议,说道:“既然各位都如此说,便博一博罢!周大块头,你领五百弟兄,随十七去。记住,能否杀到辽帅并不重要,咱重骑营有这份胆色,便壮了军威,吓他一吓也就行了。你们要给本将怎么活着去,便怎么活着回来!曾阿五,你退后护着大帅,不容有失!”曾阿五苦着脸道:“头儿,属下也想去。”王守一断然道:“不行!杀退攻城辽军、保护大帅,这才是正经,你的责任更为重大。再说了,大伙儿都跟着去,本将也会想去的!”

韩十七道:“曾大哥,先生……大帅的安危便拜托你了!”再不多言,将马一圈,掉过头去,想起便要学曾太公一般,建立盖世奇功,禁不住热血沸腾,双腿一紧,小龙马一声长嘶,畅蹄前奔。周大块头招了五百弟兄,紧追其后。迎面辽军突见一小队人马掉头逆冲,俱是一愕,待回过神来,早成刀下亡魂。

韩十七此时心胆俱热,浑身上下无处不兴奋,恨不得早一刻杀到耶律曷鲁身边。他一个劲儿催促小龙马,长刀舞得更显精奇。一位辽兵吓得心中后怕,用一种别扭的腔调脱口叫道:“韩……韩十七!”身边的辽兵听了,想起先前宋军所喊口号,无不心惊。有些胆怯的辽兵竟然发颤地念着“韩十七”,往一旁避开。韩十七领着五百人马,酷似耕田里的犁头,挡者披靡,而辽兵恰如犁头铲开的泥土,纷纷往两边翻滚开去。一番浴血奋战后,总算逾过辽军密集阵型,而周大块头所带来的兄弟,也降至百十余骑。前面的辽兵已渐显疏稀,都是些刚刚自渡口登岸赶来的士兵。

山坡上的辽人盯着愈来愈近的宋军小队骑兵,个个脸色难看之极。这支骑兵往这边冲杀,目的昭然若揭,尽管此举幼稚得可笑,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胆识,却令坡上辽人难以忍受。金甲将领旁一黑甲骑士粗声道:“王爷,让属下们去收拾这班猖狂的家伙,杀杀他们的气焰!”

金甲将领的眼睛盯着宋骑最前面的韩十七,或许过了较长的辰光,原本怒恨的面色瞧上去平静了许多,听罢黑甲骑士之言,甚而有了一些笑容,点头道:“嘿,真是不错的对手!……塔桑,本王知道你手痒了。再等一会儿,等他们再过来一点,你们‘十八铁骑’便迎上去,干脆利落地收拾他们,让这群无知的宋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恶狼!不过,那个领头的叫做‘韩十七’,不要理会他,那是本王的猎物。”那个叫“塔桑”的黑甲骑士大笑道:“属下知道!最好的猎物当然要留给王爷取乐。”

韩十七等继续冲杀一阵,山坡已眼望在即。周大块头大喝道:“兄弟们,辽军主帅近在眼前,大伙儿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杀啊!”重骑兵昨天奔波了半日一夜,凌晨至今又拼力血战,不免人困马乏,罹难的骑兵中,便有十余骑因战马疲倒,而遭辽兵围攻致死。剩下八十余骑听到周队长呼喊,俱是精神一振。士卒大多出身贫寒,上阵杀敌除了保家卫国之外,更是为了建功立业,荣耀故里。

忽闻山坡上轰隆声响,十八个黑甲骑士从坡上冲了下来。这些黑甲骑士跟重装骑兵一般,人马俱裹在黑铁甲中,唯独少了脸部铁面罩。他们每人手中挥舞着散发精光的狼牙棒,口中嗷嗷作声,如若不在战场之上,别人定以为他们是一群正以驱赶猎物为乐的狩猎者。韩十七见他们不多不少刚好十八人,气势逼人,想起丐帮铁乐行所谓的“十八铁骑”,心头没来由一热:十八铁骑在此,那个耶律曷鲁必在山坡之上了!

十八铁骑将近宋军队伍时,其中一人大声吆喝几句,正在阻挡宋骑、以及赶过来护帅的辽军将士,全部掉头加入攻城的行列。顷刻之间,韩十七所率的宋骑兵无阻无碍,四周的辽兵走得干干净净。韩十七暗想己方少说尚有八十余骑,山坡之上全为辽军高级将领,他们如此托大,莫非另有埋伏,或有惊天技艺?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安。

两队人马眼看要迎头相撞,十八铁骑倏地分成两列,绕过韩十七,向其身后冲去。“嘭嘭”两声巨响,两根狼牙棒分击在韩十七身后左右两个重装骑兵胸前。两位兄弟被击得双双腾空而起,口中“扑哧”一声,想必是喷出鲜血,却被铁面罩挡住了,然后又是“蓬蓬”两声,重重地跌落地上,眼见是不活了。韩十七不用回头,听那声响便知十八铁骑武功狠辣吓人,眼瞧着右侧将要绕过自己的最后一个辽人,双手紧握长刀,腿夹马腹,朝他冲了过去。

那辽人正往这头奔来,看着韩十七的架势,脸上露出嘲讽之色,突然张开大嘴,朝韩十七作了一个吞食状,仿佛说道:“我能一口吃了你!”接着发出一阵震耳地哈哈大笑。两人愈奔愈近,就在两骑将接之际,韩十七提起长刀一挥。那辽人也突地收住笑声,双手握棒奋力击来。“当嗡嗡——”一声刺耳巨响,两骑交错而过,韩十七但觉胸口沉闷,一口气缓不过来,再察看长刀,禁不住色变:长刀刀刃,竟齐着原先砍缺的一口子断裂了!他已无暇顾及对手的后果,因他此时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可怕的感觉:兄弟们危险!

身后传来狼牙棒挥舞的呼呼声、兄弟们的惨叫声、以及马儿的悲鸣声,韩十七心如刀割:如不是他那幼稚、荒唐、急功近利的提议,这群兄弟们也不会死得如此惨烈!但事已至此,还能有甚么补救的法子呢?没有,唯有继续做下去!杀掉耶律曷鲁,以慰兄弟们的在天之灵!韩十七经过战场上那番痛哭,已变得成熟许多、冷静许多,更学会了一样,便是在不能伤怀时必须无情。他不回头往后看,只盯着山坡上的那位金甲将领,马腹一夹,弃掉了断刃长刀,抓住马鞍前的刀柄,缓缓抽出了那把刀身锈黄的——锈花刀。

“扑——”,天上掉下一根狼牙棒,正好插在韩十七马侧。他禁不住瞟了一眼。此棒在烈日的照射下,精光闪闪的,象是精钢所铸,倒是一件好兵器!不用细想,此棒正是适才与自己相拼的那件兵器,两兵相交时,自己的兵器折断,对手的吃饭家伙却被自己磕到天上去了,人也随着小龙马倒飞了一丈,只不知伤势如何?刚才他朝自己龇牙咧嘴,是以自己一气之下,使足了十成功力,十成功力才将他打成这样,想想十八铁骑,当真可怕!

山坡上金甲将领脸上挤出了笑容,笑容中似乎带着欣赏、怜惜,还有一丝兴奋。他缓缓伸出右手,两人抬上一根金光闪闪的狼牙棒。他抓住棒的中央,轻轻舞了一圈。棒尾朝马后一碰,坐骑突地前奔,象离弦之箭般往韩十七冲来。

韩十七已领教过狼牙棒的份量,见金甲将领拿了一根两个士兵抬着的狼牙棒,知他膂力更是惊人,自己的单刀,除非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与其碰磕,正所谓逢坚避刃,遇隙削刚。只是自己身着重盔,行动极其不便,倒是一件头痛之事。突然想起身后尚有三支木枪,他心中一动,暗想此招虽然不大光明,但要杀他退敌,大事为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待金甲将领将要近身,韩十七突地伏身马背,右腿屈膝一勾,足尖点在一支枪尾上,木枪疾射而出。他全身运劲,随即跃身而起,紧随木枪,往金甲将领扑去。

金甲将领料不到韩十七用足突施木枪,并且距离又近,仓促不及,只得身子急往后翻,眼瞧着木枪贴着腹部、胸部、脸部射了过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正要仰身,却见半空之中,一个全身盔甲、肩头一左一右露出两根尖锐枪头之人,双手握着一把锈黄的单刀,朝自己砍来。霎那间,金甲将领心头冒出一股与生俱来从不曾有过的寒意。然他绝非易与之辈,心头虽在冒着寒意,右手却急甩狼牙棒,欲将它横在身前,挡那要命的一击,同时左足往马腹踢去。

眼看单刀要砍中头颅,突然金甲将领往下一沉,原来恰在此时,他的坐骑屈膝趴了下去。单刀在他鼻尖上划过,仅差一线。此时狼牙棒横了上来,单刀没砍中头颅,却砍在棒上,“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韩十七一击未中,一个鹞子翻身,从金甲将领头上翻落地上,立刻反身单刀疾撩。金甲将领算到他会如此,早就滚下马鞍,躲开此刀,接着身子一弹而起,狼牙棒就势朝韩十七砸去。

韩十七见棒头势大,身形急退,此时突觉身后金风袭来。他无暇顾及谁人偷袭,右足发力,往左急窜,孰料尚未动身,左边一道劲风迎来,心中不禁一惊:“糟糕!我已遭合围。”果然,右侧也有一道劲风袭来。三道偷袭劲风且分上、中、下三路,要他避无可避。值此紧要关头,韩十七毫不犹豫,身子一跃,要从右侧兵刃和后面兵刃之间横翻过去。刚翻过右侧之棒,“呼”的一声,迎面又扫来一棒,此时身后“嘭”声响起,想必金甲将领的金棒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韩十七无可奈何,单刀奋力砍下,正好砍在扫来的棒上,借力跃起,只要跃过此棒,便可脱险。恰在此时,头上呼声一响,又有一棒当头砸来。韩十七大惊失色。突听马蹄声响,一骑疾冲而来,马上之人大喝:“小兄弟,我来助你!”正是周大块头。韩十七大急,叫道:“不……”“可”字尚未叫出,周大块头已没命价冲了过来,手中长板斧往上一横,替他抵挡下砸之棒。

金甲将领正是耶律曷鲁。十八铁骑乃他的师兄弟兼亲随侍卫。围困韩十七之人,除了耶律曷鲁之外,还有他的五位师兄弟。十八铁骑屠杀宋军重骑兵时,见王爷主帅下坡“取乐”,唯恐他有失,便分五骑过来观战。周大块头见五铁骑从后面追着韩十七,怕他一个人吃亏,好不容易也趁机赶了上来。不料耶律曷鲁甫一交战,便中机关,险些丧命,五铁骑哪里还谈得上“观战”,赶都赶不及,急忙下马参战。其实,当韩十七上空有一棒下砸之时,地上尚有一棒横扫,要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周大块头在外瞧得真切,急于救韩十七性命,便不顾一切连人带马冲了进去。只听“咔嚓、咔嚓”两声,周大块头胯下之骑外侧两腿一齐断裂,马儿一声凄惨嘶鸣,人马一起翻倒。此时,上面那一棒砸到,周大块头翻倒之时,板斧尚保持上举之势,但他一身蛮力,如何与“十八铁骑”一身神功相比?“啪嚓”“嘭”两声接连响起,首先是板斧断裂,然后是周大块头连盔带头被砸入铁甲之中,他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此惨烈而死。

韩十七已乘机跃到马身之外,见周大哥为救己性命,死得如此凄惨,禁不住悲从中来,扶住周大哥身子痛哭:“周大哥!……”才哭出一声,“呼——”一棒又风声劲急地当头砸来。

霎那间,韩十七一股无名怒火腾地升起,较之先前被先生激起的怒火还要强上百倍。他略一扫视各处,发现对方共有六人,四人占据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外围游离两人,照方才的打法,无论你从哪个方位突破,外围两人即刻合上,仍将你困在中间,何况他们棒长力大,当真是一个牢不可破、水泄不通的阵法。韩十七抬头一看,见挥棒下砸之人正是杀害周大哥的凶手,顿时泪眼中喷出火来,默念道:“周大哥,小兄弟首先替你报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